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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外传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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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故曰“安其身而后动”,其身不安焉,民不与而伤之者至矣。孔子之所以天下莫与而莫能伤也。故曰“成器而动”“动而不括”;器不成焉,弗能不括而遽释也。孟子之所以三见齐王而不言事也。

    是故损之为德,俭人之所修;致之为功,惠人之所乐;友之为益,通人之所尚;而 缊者,莫之能逮。夫 缊者,而岂易言哉!旁薄以充阳之能,欲怒以发而不为《震》之“ ”,欲洊以至而不为《坎》之“不盈”;凝固以厚阴之藏,欲利其入而不为《巽》之“纷若”,欲丽其明而不为《离》之“突如”;动静交贞以奠阴阳之所,欲往合其孚而不为《恒》之“浚”以“振”也。夫然后以之损而可损,钜桥之发,非李密敖仓之发也;以之致而可致,冏、毕之命,非襄王河阳之命也;以之友而可友,庸、蜀、羌、髳之合,非苏秦洹水之合也。

    故威不厚者不可以恩,恩不笃者不可以威;知不彻者不可以行,行不慥者不可以知。周公七年而定宗礼,非叔孙绵蕝而创汉仪也;孔子五十而学《大易》,非扬雄泚笔而作《太玄》也,博学不教者,内而不出;多闻而阙者,必慎其余。道溢于事,神充于形。神充于形,则不谓之耳目而谓之聪明;道溢于事,则不谓之功名而谓之学问。

    故损其有余以致诸天下之不足,雷雨之《屯》犹惜其不满,火风之《鼎》犹虑其不足以安。然后行者其三人也,非睘睘而呼将伯也;致者可一人也,非连鸡而相观望也。故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震》《巽》《坎》《离》让其成以蹊《艮》《兑》久矣。偕行者众,而投之于可迁之地,求之不深,给之不捷,天地且然,而况于人乎?

    大哉, 缊之为德乎!阳翕以固,景融所涵,极碧霄,达黄垆,而轮困不舍。阴辟以演,滋膏所沁,极碧霄,达黄垆,而洋溢无余,不息者其惟诚也,不间者其惟仁也,不穷者其惟知也。

    故君子以之为学,耄勤而不倦,以之为教,循循而不竭;以之为治,彻百姓之场圃筐籧而皆浃乎深宫之志;以之为功,体万方之壶浆歌舞而勿贰其旄钺之心;而后道侔于天而阳施于首出,德均于地而阴畅于黄裳。天下见其致而乐其仁,天下见其损而服其义,天下见其一而感其诚。亦孰知损之而不匮,二阳仍定位于下。 致之而不劳,三、上非用爻。 自有其植本之盛乎?

    “三”者,数之极也,天地人之合也;“行”者,动之效也,阴阳之和也;“损”者,有余之可损也;“致”者,致之所余而能受也;“得其友”者,交无所歉而后无所疑也。皆 缊之所可给也。致其一焉,斯醇矣。故举天地之大德,万物之生化,而归之于《损》三,岂虚加之哉!

    第六章

    道之见于数者,奇偶而已矣。奇一偶二,奇偶合而三,故八卦之画三,而数之分合具矣。

    然此者,数之自然,未能以其德及乎天下也。推德以及天下,因其自然而复为之合。三亦奇也,偶其所奇而六,故六十四卦之画六,而天地之德合。合以成撰,撰备而体不缺,德乃流行焉,二其三,三其二,而奇偶之变具矣。

    然此者,天地之德固然,人未有以与之也。迓天地之德,以人谋参之,因其固然而复为之合。六亦偶也,奇其所偶而十八,故四营之变十有八,则三极之往来尽矣,而奇偶之分合止矣,过此者皆统于此矣。

    要而论之,奇偶合用以相乘,《易》与筮均是物也。筮者,人之迓天者也,三其六,以奇御偶,圆数也,圆而神者以通神明之德。《易》者,天地固然之撰也;二其三,以偶御奇,易简之数也,易以贡者以体阴阳之撰。故筮用十八,而《易》尽于六。六则德以合矣,体以全矣,无有缺焉,抑岂有能缺者哉?

    夫阳奇阴偶,相积而六。阳合于阴,阴体乃成;阴合于阳,阳体乃成。有体乃有撰,阳亦六也,阴亦六也。阴阳各六,而见于撰者半,居为德者半。合德、撰而阴阳之数十二,故《易》有十二;而位定于六者,撰可见,德不可见也。阴六阳六,阴阳十二,往来用半而不穷。其相杂者,极于《既济》《未济》;其相胜者,极于《复》《姤》《夬》《剥》;而其俱见于撰以为至纯者,莫盛于《乾》《坤》。故曰:“《乾》《坤》,其《易》之门邪!”

    《乾》之见于撰者六阳,居以为德者六阴;《坤》之见于撰者六阴,居以为德者六阳。道有其六阳,《乾》俱见以为撰,故可确然以其至健听天下之化;道有其六阴,《坤》俱见以为撰,故可颓然以其至顺听天下之变。尽见其纯,以待变化之起,则天下之相杂相胜者生矣。借非然而已杂已胜,天下亦且日以杂胜为忧,而务反之纯,安能复与之为相杂而为相胜乎?故门立,而开阖任乎用。牖无阴,开而不能阖;墙无阳,阖而不能开。德不备而撰不能以相通矣。

    由此观之,阴阳各六,而数位必十有二,失半而无以成《易》。故因其撰求其通,窥其体备其德,而《易》可知已。于《乾》知六阴,于《坤》知六阳也,其杂胜也,能杂于六,而有能越于十二者哉?

    何以明其然也?《易》以称天地之量,而不能为之增减。增者外附而量不容,减者内馁而量不充。《乾》无六阴,阴从何来,而《坤》为增矣。《坤》无六阳,阳从何来?而《乾》为增矣。相胜者:《夬》《姤》一阴,而五阴何往?《复》《剥》一阳,而五阳何归?相杂者:阴阳之或少或多,已见者在,而未见者何亡?以为本无,则《乾》《坤》加于数外矣。以为本有,则余卦缩于象中矣。以为一有而一无,一多而一寡,则无本之藏,离合起灭于两间,亦妖眚之不数见,而痎疟之时去来矣。

    夫由《乾》而知道之必有六阳也,由《坤》而知道之必有六阴也,《乾》《坤》必有而知数位之十二皆备,居者德而见者撰也,是故有往来而无死生。往者屈也,来者伸也,则有屈伸而无增减。屈者固有其屈以求伸,岂消灭而必无之谓哉?

    阴阳各六以为体,十二相通以合德,而可见者六以为撰。既各备其六以待变化,故不必其均而杂胜起。要非可尽之于可见,而谓爻外无位,位外无数也。爻外有阴阳,杂者岂忧其越哉?由可以来,知其未来者之必有数以储偫;由可以往,知既往者之必有位以居停;由相胜相杂而不越于《乾》《坤》,知未见之数位与已见者而相均。爻外有阴阳,而六外有位,审矣。

    然可见者,所撰者也。有撰者可体,故未有撰者可通。圣人依人以为则,准见以为道,故曰:“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未过此者可知以所见,形色之所以为天性,而道之所以不远人与!

    今夫门有开阖,则近而比邻,远而胡、越,皆可用吾往来也。今有人焉,行不自门,驰魄飞形而以往以来,为怪而已矣。故用而可见者以为之门,《乾》《坤》各见其六以待变化之起,则亦民行济而得失明矣。若其实有夫十二者,则固不可昧也。故学《易》者设十二位于向背之间,立十二数于隐见之异,以微显阐幽则思过半矣。

    第七章

    时有常变,数有吉凶。因常而常,因变而变,宅忧患者每以因时为道,曰“此《易》之与时盈虚而行权”者也。夫因常而常,气盈而放逸;因变而变,情虚而诡随;则常必召变,而变无以复常。今夫月之有盈虚也,明之时为生死,而魄自贞其常度也,借明死而遂失其十有三度之节,则终古虚而不足以盈矣。而何云“因变而变”邪?故圣人于常治变,于变有常,夫乃与时偕行,以待忧患。而其大用,则莫若以礼。

    礼之兴也于中古,《易》之兴也亦于中古。《易》与礼相得以章,而因《易》以生礼。故周以礼立国,而道肇于《易》。韩宣子观《易》象与《春秋》,而曰“周礼尽在鲁矣”,殆有以见其然也。

    《易》全用而无择,礼慎用而有则。礼合天经地纬以备人事之吉凶,而于《易》则不敢泰然尽用之,于是而九卦之德著焉。《易》兼常变,礼惟贞常。《易》道大而无惭,礼数约而守正。故《易》极变而礼惟居常。

    其以中古之天下已变矣,变不可与变,则莫若以常。是故谨于衣裳袺 ,慎于男女饮食而定其志,则取诸《履》;裒其多以为节,益其寡以为文,执平施之柄,则取诸《谦》;别嫌明微,克己而辨于其细,则取诸《复》;失位而必应,涉于杂乱而酌情理以不拂于人心,则取诸《恒》;柔以惩忿,刚以窒欲,三自反以待横逆,则取诸《损》;因时制宜,如雷风之捷用而条理不穷,则取诸《益》;君子为小人所掩,守礼自尽,不竞而辨,则取诸《困》;挹之于此,注之于彼,施敬于人而不孤恃其洁清,则取诸《井》;情之难格,行之以顺,理之以正,出之以让,权度情理,以入乎险阻,则取诸《巽》。

    夫九卦者,圣人以之实其情,酌其理,束其筋骸以强固,通其志气以聪明,岩岩乎其正也,折折乎其安也,若不知有忧患之故,而卒以之涉忧患,而道莫尚焉。盖圣人反变以尽常,常立而变不出其范围,岂必惊心耀魄于忧患之至,以与为波靡也哉?

    故得舆如《剥》,中行如《夬》,在苦而甘如《节》,有积而必散如《涣》,乃至飞于天而如《乾》,行于地而如《坤》,非无以大治其变者而有所不敢用,则以智勇加物而己未敦,道义匡物而情未协,固不如礼之尽诸己而达于情,为能约阴阳之杂而使之整也。故晏子曰:“惟礼可以已乱。”刘康公曰:“威仪所以定命。”安危之理,生死之数,于此焉定矣。

    夫礼,极情守经以用其盛,非与忧患谋,而若与忧患反。故世俗之言曰:“救焚拯溺而用乡饮酒之礼。”诮其不相谋而相反也。而非然也,苟乡饮酒之礼行焉,君子以叙,小人以睦,闾井相亲,患难相恤,于以救焚拯溺也。固优为之,岂必求焦头从井之功于饮博椎埋之攘臂者乎?变者其时,,常者其德。涉其迹者疑其迂,体其实者知其大。而奈何曰“因变而变,而奚礼为”也?

    老子曰:“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因之以剖斗折衡,而驵侩乱于市;因之以甘食美居,而嗜欲乱于堂。诈伪方兴,而愚天下以乘其变,而天下亦起而愚之矣。文王因之,则无以事播恶之主;周公因之,则无以革淫酗之俗;孔子因之,则无以惧乱贼之党。故三圣人者,本《易》以治礼,本礼以作《春秋》,所谓以礼存心而不忧横逆之至者也。

    且夫圣人之于礼,未尝不因变矣。数盈则忧患不生,乃盈则必溢而变在常之中。数虚则忧患斯起,乃虚可以受而常亦在变之中。故天地必有纪,阴阳必有序,数虽至变,无有天下地上、夏寒冬暑之日也。圣人敦其至常而不忧,则忠信无往而不存,斯以厚其藏而物咸受治,亦因乎理之有定者焉尔。

    彼驰骋天下而丧其天则者:一为聃、周之徒,游万物而自匿,则以礼为薄;一为权谋之士,随万物而斗智,则以礼为迂。此李斯之所以亡秦,而王衍诸人之所以祸晋也。而末世之忧患不瘳矣。

    第八章

    经文“其出入以度外内”句、“使知惧”句,详见《稗疏》。俗以“其出入以度”断句者不通。

    今且设神物而不能自运也,登爻象于书而不能自诏也,立位于六而不能使数之即位也,该数于奇偶而不能使位之受数也,然则兴神物、合爻象、奠数于位、通位于数以用《易》者,岂非人哉?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是故六位无常,刚柔相易,其变亦大矣。天地固有其至变,而存之于人以为常。尽天地之大变,要于所谋之一疑;因所谋之一疑,通天地之大变。变者非所谋,谋者不知所变。变在天地而常在人。

    四营十八变之无心,人自循其常耳,非随疑以求称所谋而酌用其多寡也。执常以迎变,要变以知常。故天地有《易》而人用之,用之则丽于人,而无不即人心之忧。故曰:变在天地而常在人。

    若夫世之言《易》者,居而不迁:居之以律,居之以气,居之以方,居之以时。则是《易》有常而人用之以变也。于变以得常,则人凝性正命,以定阴阳之则;取常以推变,则人因仍苟且,以幸吉凶之移。故彼言《易》者,有吉凶而无忧患,历忧患而不知其故。盖外内有定形,不从其出入以致吾度,数伸而理屈,罔于其故而莫知所惧,而何以云“洁静精微,《易》之教也”哉?

    夫立法以制之从,师保之职也;从无造有以成其性命,父母之道也。父母无心以授之生,而必予以成;师保立法以导之从,而不保其往;故师保不足以配父母之大。《易》以无心之变为其生生,授人以变,而人得凝以为常,明其故以处忧患,而非但示以吉凶。则如所性之受于父母,而尽之在我,不仅趋其所趋,避其所避,规规然奉师保之诏以为从违,而冀以去祸而就福。故《易》者,正谊明道之教,而非谋利计功之术也。神道以教,而用终在人。典常在率辞之后,而无有典要立于象数之先。然则邵子且未之逮也,而况京房、管辂之徒乎?

    第九章

    夫彖者材也,爻者效也。效者,材之所效也。一木之生,枝茎叶花合而成体者,互相滋也;一车之成,辐毂衡轴分而效用者,功相倚也。其生也,不相滋则破而无体;其成也,不相倚则缺而废用。故爻倚彖以利用,抑滋于彖以生而成体。吉凶悔吝之效,未有离彖以别有指归者也。故曰:“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

    有如曰:“《易》者意也,意者乘人心之偶动,而无定则者也。”无定则以求吉凶之故,抑将率之位与应而止,《比》之初亦《坤》之初矣,《履》之五亦《乾》之五矣。位齐应均,而情殊道异,则位岂有定,而应岂有准哉?

    夫筮以得象,则自初至上而积为本末。《易》之有卦,则六位皆备,而一成始终。积以相滋,而合之为体,是故彖静而爻动。动者动于所静,静者固存也。仅乘其感以据所处之位而为得失,感之者无本,据之者滞,将任天下之意知,诡天则以为善败,恶能原始要终,以为通变之质乎?君子以人合天,而不强天以从人。则奈何舍所效之材,以惟意是徇邪?

    夫《易》,广矣,大矣。学《易》者,或有所择矣,然亦择材而非择效。择材则专,择效则固也。故颜子用《复》,曾子用《泰》,以择德也。文王、箕子同事暗主则皆用《明夷》,《既济》《未济》共临坎险则胥伐鬼方,以择用也。择德者从其性之所近,择用者从其心之所安,咸必其材之具成,而后始成乎其章。故利用者,亦以静为主,而动于其静。故动亦大矣,非乘于一效之偶著,而舍所主以从之,为能应天下之赜也。盖静者所生,动者其生。生于所生,则效固因材而起矣。

    《乾》惟利贞,是以上过贞而龙亢。《坤》惟先迷,是以初在迷而履霜。《师》利丈人,是以三稚而舆尸。《履》阳不疚,是以阴孤而虎咥。《复》期七日,是以上失期而君凶。《剥》戒攸住,是以五承宠而得利。《遁》小利贞,是以二能执革。《壮》宜大正,是以五必丧羊。《夬》无即戎之功,是以前趾不胜。《姤》非取女之道,是以无鱼而起凶。《萃》亨于大人之见,是以三、上遇小而咨嗟。《升》志在南征之行,是以上六北辕而不富。《兑》道在贞而乘于苟说,故三凶于上。《巽》命必申而利于攸往,故四吉于初。

    凡此数者,或《彖》方致誉,而爻以凶;或《彖》非有功,而爻无惧。然且即《彖》以推,存亡具在;况其相因以起义,《彖》爻道合,如无首之后夫,女贞之中馈者哉?然则《彖》外无爻,而效必因材也,不亦审与!

    惟析《彖》爻以殊物,则抑谓三圣之异宗。多歧既以亡羊,后来弥多标指,故且曰:“有文王后天之《易》,有庖牺先天之《易》。”天且剖先后以异道,而况于圣人?则义、文自为门户,周、孔各为朋党,亦奚恤哉!

    彼将曰:“《易》者意也,圣人各以其意遇之也。”圣人有其意,则后之为术数异端者,亦可有其意矣。私意行则小智登,小智登则小言起。故或以律为《易》,或以兵为《易》,或以节候为《易》,或以纳甲为《易》,或以星度为《易》,既偶测其偏,而纳全体于一偶;由是而王辅嗣以重玄为《易》,魏伯阳以炉火为《易》,李通玄以十玄六相为《易》,则滥淫于妄,而诬至道以邪辞,亦曰“意至则《易》存,意不禁则易无方”。故《易》,讼于庭而道丧于室,非一晨一夕之故矣。

    且夫《彖》之效而为爻,犹爻之效而为变也。极四千九十六于三百八十四之中而无异占,极三百八十四于六十四卦之中而岂有殊旨哉?焦延寿尝屑屑以分矣,卒无别研之几,故但有吉凶而无忧患之故,则亦恶用此纷纷射覆者为也!

    故君子之于《易》也博,用其简。细人之于《易》也锢,用其繁。用其简,则六十四《彖》之中以备杂物撰德而不遗;用其繁,则极延寿之四千九十六占,以讫于邵子万万有奇之策,以测其始终本末而不能该。故曰:“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易简而天下之理得。”“日新”“富有”,岂他求之哉?

    或曰:“元亨利贞,《彖》与《文言》殊矣,则文王、孔子非异意与?”曰:四德者,合体用而言之也。体一成,而用有先有后,有生有成。仁生礼,义成信,故“元亨”以元故亨,“利贞”贞而得利。二篇之辞,终无曰“元利”而“贞亨”者,体用相因之序也。《文言》四德之目,又岂邵子四块八方、瓜分瓦合之说邪?而又何疑焉!

    第十章

    “悉备”者,大全统乎一端,而一端领乎大全也。《易》之六位,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为《易》所备,而非奉以为典要也。

    道一成而三才备,卦一成而六位备。六位备而卦成,三才备而道成。天地有与来,而人有与往。都往来之通,凝天地之交,存乎其中,人乃以肖道而主天地。凝而存之,成位乎中,故于德有中焉,于位有中焉。德有中,贞之以二为中也;位有中,悔之以五为中也。然德位有定矣,神而明之,通人于天地,非有定也。时在退,初、四俱为藏密之人事;时在进,三、上俱为尚往之人谋。故曰:三才之道,《易》所悉备,而非有典要之可奉也。

    且夫天地之际,间不容发,人与万物,皆天地所沦肌浃髓以相涵者也,道所必动,生生者资二气以变蕃之。乃物之生也,因地而形,因天而象,赅存乎天地,不能自有其道而位亦虚。人之有道也,成性存存,凝继善以妙阴阳之会,故其与天地也,数有盈虚,而自成乎其道。有其道者有其位,无异本者无异居。故可别可同,而与天地相往来焉。喜德者阳之生,怒刑者阴之发。情以盛之,性以主之。于天地之外而有道,亦入天地之中而备其道,故人可乘六位以御天而行地。故天地之际甚密,而人道参焉。相容相受,而人终不自失。别而有其三,同而统乎人。《易》之所以悉备乎广大也。

    今夫凡言位者,必有中焉,而《易》无中,三之上、四之下无位也;凡言中者,必一中焉,而《易》两中,贞之二、悔之五皆中也。无中者散以无纪,而《易》有纪;两中者歧而不纯,而《易》固纯。

    何以明其然也,有中者奇,无中者偶,奇生偶成。聚而奇以生,散皆一也;分而偶以成,一皆散也。故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未发者,四情合一,将盈天下皆一,无非中矣;已发者,各形为理,将盈天下皆道,不见中矣。朴满一室,始终内外,浑成一中,而无有主辅之别,当位皆实,中不可得而建焉。故《易》立於偶,以显无中之妙,以著一实之理,而践其皆备者也。一中者不易,两中者易。变而不失其常之谓常,变而失其常,非常矣。故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中立于两,一无可执,于彼于此,道义之门。三年之哭无绝声,哀亦一中矣;燕射之终无算爵,乐亦一中矣。春补秋助而国不贫,恩亦一中矣;衅社孥戮而民不叛,威亦一中矣。父师奴,少师死,俱为仁人;伯夷饿,太公封,俱为大老。同其时而异其用,生死退进而各一中矣。则极致其一而皆中也。

    其不然者,移哀之半,节乐之全,损恩之多,补威之少,置身于可生可死之中,应世以若进若退之道,乃华士所以逃讥;而见一无两,可其可而不可其不可,畸所重而忘其交重,则硁硁之小人所以自棘其心也。

    一事之极致,一物之情状,固有两涂以合中,迹有异而功无殊。两中者,尽事物而贞其至变者也。故合体天地之撰而用其盈,则中之位不立,辨悉《乾》《坤》之德而各极其致,则中之位可并设而惟所择。故曰:三才之道,大全统乎一端,而一端领乎大全也。非达于天人之际者,无以喻其深矣。

    若陋者之说《易》曰:“初为士,二为大夫,三卿,四公,五天子,上为宗庙。”或曰:“二为臣,五为君,上为师。”以人之位限天之理,以物之滞,锢道之灵,技术之鄙,训诂之愚,学《易》者斥而绝之久矣。

    第十一章

    夫以易心而行危道者,汤、武是已。其行危,其时盛,故处危而不疑。处危不疑,道一而已矣。顺百姓之心,已无惭于后世;承非常之庆,而不背于先猷。以德以福,一而已矣,故道不疑而心恒易。其心易者其辞易,故《书》简而直,《诗》至而和。

    若夫以危心而行危道者,其惟文王乎!其君明夷也,其世密云也,决于飞而非其小心,安于潜而无其余位,进则革命于崇朝,退则不保其囚戮。季历之事,势不能为;武王之举,心不忍发;迟回郑重,终守侯服。非仅末世难济之可忧,抑亦盛德难终之足恤矣。盛德欲终,惧以终始,则心不敢易而疑生焉。心不易者词不易,故岐土无《诗》,崇征无《誓》,简直和至之言沮,而洁静精微之义著也。呜呼!此文王之所以为盛德也。

    灵承者天,周知者人,昭对者心。以俯以仰,以外以内,以出以入,而皆有参差两不相承之数,则疑天、疑人,而还自疑其心。于是精白齐祓,疑其所疑,舍天人之信,而讫用其疑。是故《易》者,谋天下之疑也。谋天下之疑,道恒不一。不一,故大。大,故百物备焉。阴阳之险阻,祥变之消长,悔吝之往来,可生可死,可危可安,可难可易,一皆象数之固然,为百物之自有。阅百物而莫不有其道,故进不必为武王,退不必为季历,以退让事天,以忧悯恤人,以战栗存心,无所从违而道乃定。故备百物以安于数,要危惧以养其德,安数者乐天,养德者敦仁,尽仁知于震动之介,而德终以不衰。

    是故以德,则文王阳也,纣阴也;以位,则殷阳也,周阴也。有德不恃,故阳亢而戒其灾,阴中而幸其有庆;守位不革,故阳失当而代为之忧,阴乘时而不欲其长。命与义争而命胜者,天也;理与命争而理胜者,文王也。争则危,危则疑。疑以教天下之疑,而民用之,吉凶悔吝,咸得用其疑以存忧患而审几微。抑将曰天下之大疑,有甚于文王与纣之时者乎?而文王犹然其无咎矣,则危何不可使易,倾何不可使平,研几于百物不废之中,而载惧以终始,则亦何咎之有哉!是故文王以西伯终,《周易》以《未济》终,惧以终也。

    自公羊高谓文王,受命称王而异说滋。董仲舒、何休、蔡邕附会而为之征,而圣人之道隐。夫文王受理而不受命。假使受命而不必受理,则道一而无疑,事不危而辞易,陈《诗》以歌先公之德,称《誓》以暴独夫之罪,当不俟武王而蚤为之矣,乃斤斤然仅托危辞于《易》象乎?

    六国亡,秦欲亟自尊以争衰周之统,九鼎、三川未亡,早计而捷得之,故为之说曰“先受命而后伐商”,以自文其僭诞也。汉儒因之,不亦愚乎!武王有《诗》《书》,文王有《易》,圣人之情见乎辞矣。

    第十二章

    阳健阴顺,积阳以纯健而《乾》成,积阴以纯顺而《坤》成。积故能至,纯故至,而天下之至者莫至也。至健而易,至顺而简,易简而险阻知,惟其纯也。

    若夫一变而六子,再变而五十六卦,阴阳多少之数畸而不积,杂而不纯,然且吉凶定而亹亹成,以分功于《乾》《坤》,则何也?

    曰:因此而知阴阳之数,凡卦而皆六,未有缺矣。阴阳各十而六二,其来也有位,其往也必有居。以其来知其往,亦因而知向背之位,凡卦皆十二位,而未有缺矣。

    昨日谋之,今日行之,是行者来之位,谋者往之位也。今日行之,他日改之,是行者来之位,改者往之位也。不可见而有其理,方可见而有其事。理与事称,六位相准而必均。然而盈虚多寡之不齐,则谋与行舛错于物变,而行与改参差于事情也。理与事称,吉凶非妄,而事有理。事与理称,吉凶不虚,而理有事。事有离合,理有柔刚,理事各半。事在理之中而居理之半,理在事之中而居事之半。合离柔刚各分其所半,互相乘以成乎半。故阴阳之各六,与十二位迭运于往来而相若焉。

    数与位之相若,则与六位相若也,与一位亦相若也。故以往以来,而健顺之至者,恒一成具在而无不足。往来相期,存发相需,多寡相倚,理事相符。有其至积,成其或畸;有其至纯,治其或杂。六子五十六卦,皆具六阴六阳于向背之六位,无不具者无不至,无不至者无不知,而又何疑邪?

    老阳之积,老阴为冲,少阴为委。老阴之积,老阳为冲,少阳为委。其冲也,道以配而相制;其委也,道以渐而不穷。故用九用六之余于爻外,输其委也;八错五十六综,反其冲也。有所可输,有所必反。是阴阳本至,而一日、一事、一物,无或歉缩矣。一日无缩,一事无歉,故可尽无穷于一象,而皆其健顺之至。用其往者以待其来,居其来者以听其往,故阴阳无极盛不复之理,恒用其半以运于无穷,而纯以必杂,杂而不失,积以必畸,畸而不亡,数赅而存,位留而有待。故《乾》可以有《坤》,《坤》可以有《乾》,《乾》《坤》可以有六十二卦,六十二卦可以有《乾》《坤》。《乾》《坤》恒有,则健顺恒至,恒至而恒无不知。则六十二卦之效法听治于一存一发之《乾》《坤》,而又何疑乎?

    且夫天下何以有阴阻邪?健者过刚以峻岌,阴往遇之,坚峭而不能入,则阻生。顺者过柔以滒弱,阳往莅之,沉没而不能出则险生。是险阻者,阴阳德行之固有,而相交不偶之必然也。

    健以成阻,顺以成险。当其至,则本天亲上,本地亲下,相与应求而德位称所驰骋,故《乾》易而未有险,《坤》简而未有阻。其偶有者,亦初、上之即于冲委尔。及其积者可畸而必畸,纯者可杂而必,杂畸杂以交相遇莅,阴行于阳而触于峻岌,阳行于阴而蹈于滒弱,险阻者六十二卦之固有也。

    因其畸杂而险阻生,有其至足而险阻在。相敌则疑,偏孤则忧。以至生不至,则险阻起,以至治不至,则险阻消。消之者即其起之者也。健顺本予天下以险阻,按其怀来,知其情伪,达其性情,辨其药石。使非至足者交乘乎向往以相往来,亦孰从于其不足知其有余,于其有余知其不足,以备悉乎险阻之故,而通其消息哉?

    夫不至而险阻生,至而易简得。不至者因于至,故险阻亦至者之必有,易简亦不至者之赅存。向背往来,蒸变参差而无所少,其数全也,其位全也,数全、位全而时亦全也。故曰:无有《乾》而无《坤》之一日,无有《坤》而无《乾》之一日,无阴阳多少不足于至健至顺之一日。要所用者恒以其数位之半,相乘于错综而起化。故气数有衰王而无成毁,蒸陶运动以莫与为终始,古今一至,而孰有不至者哉?

    邵子曰:“天开于子,消于亥;地辟于丑,消于戌。”不知至健之清以动者,何容施消?至顺之浊以静者,何所以受其消也?此殆陈抟狎侮阴阳之言,非君子之言理气之实也。

    《周易外传》卷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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