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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外传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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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

    阳可以久道,阴不可以厚事,刚柔之才异也。火之极,炎蒸而成润;风之末,吹弱而成坚。其既,则润以息火,而坚以止风。盖阴不厚事,则其极盛而迁,每于位亢势终之余,谢故以生新。非若阳之可久者,履盛而志不衰也。

    是故《离》两作,而上明为下明之所迫;《巽》重申,而后风踵前风以相荡。迫之甚,则郁庉销灼而火道替;荡之不已,则消散凋零而风位不安。故息之者以豫防其替,止之者以早授其安。物将替而为故,乍得安而见新。此《离》五之阴,避重明以迁于上,《革》之所以虎变也。《巽》四之阴,息绪风以迁于五,《鼎》之所以中实也。其阴过盛以迁,迁而阴先往以倡之变者,均也。

    虽然,其于《革》也,则尤难矣。过乎时,而返以乘时,阳革而来五,其势难;履天位,而《巽》乎无位,阴革而往上,其情难。此二者,皆非《鼎》之所有也。势难者,时相强以为主,二喜于得配而信之,始于迟回而终于光大。情难者,不获已而远去,阳积于其下而迫之,君子以忍难而昭质,小人以外悦而中忧。如是,而上之变也,较之五而尤难矣。而九三不恤其难,犹恃其赫赫之明,屡起而趣其行,不亦甚乎!故《易》之于上,奖之无遗词焉。

    其为君子也,虽“蔚”而予之以“文”。蔚,入声,不舒也。 文其所固有,失位而菀,菀而不失其盛,而后君子之志光。其为小人也,虽“革面”而许之以“顺”。面不可以为革,中未顺而外说,说而不问其心,而后小人之志平。犹且戒之以勿“征”焉。使其征也,阴之凶而阳之幸也。乃既委以难,而犹使之消散以失归,则抑不足以奖天下之能革者矣。

    或曰“《离》之从《革》也”,势处不厚,同类相逼,内争而息肩于外,革而未离其类,革面而未洗其心,则圣人何奖乎?

    夫《离》之盛也,其性则阴也,其才则明也。以慧察之姿,行柔媚之德,相助以熹然。虽有蒸逼之患,而非其近忧,然且引身早去,召阳来主,以协于下,此非所易得于《离》者也。而不见“突如其来”而不忌,“出涕沱若”而不舍,为重《离》之固然者乎?知难而往,辞尊而让,而遑拒其面,而遑过求其心!此圣人所以道大德弘,而乐与人为善也。

    鼎

    《鼎》柔上而居中,则风力聚而火道登矣。天下未定,先以驱除;天下已定,纳以文明。风以荡之,日以暄之,有其荡而日以升,有其暄而风不散,故《离》位正而《巽》命凝也。

    然五位之正,以柔正也。纳天下于虚而自安其位,凝其方散而未离其类,其于命之至也,位之康也,受命以施命于物也,非能大创而予以维新也。故“中以为实”,则所据以为实者,位而已矣。据位以为实,夫且有掔固其位之心。乘驱除之余,合万方之散,掔固其位以柔之道,将无思媚愚贱,抑法而崇惠与!

    夫报虐以威者,非圣人之弘;因俗而安者,非圣人之正。何也?皆以其有位之心而据之为实也。则上九之以“玉铉”相节,举重器以刚廉之干,其可已与?

    且夫天位之去来,率非有心者所得利也。《鼎》五之履位以息驱除,而顾使四“折足”而莫如何者,岂固有也哉?以其号召于始者,长保于终,则日有姑息乎邱民之事。诎礼而伸情,惩强而安弱,于是天下亦有以窥其掔固之志,而倒持逆顺于垄首。即不然,而长冥愚之非,漏吞舟之桀,亦与于“《覆》悚”,而《否》之出也无期。故悬刚于上,以节而举之,道以裁恩,刑以佐礼,而后辅五而授以贞。授五以贞,则可调气之偏,而计民治于久远。数百年之恒,一日之新也,而后“吉无不利”矣。

    汉之新秦也,非其固有也。嘉劳父老,约法三章,柔效登而位正矣。萧、曹定法于上,画一而不可干,而又众建诸侯以强其辅。故刚以节柔,其后一篡再篡而不可猝亡。

    宋之新五代也,非其固有也。窃窃然其怀宝,沾沾然其弄饴。赵普之徒,早作夜思以进掔固之术,解刑网,释兵权,率欲媚天下而弱其骨。故以柔济柔而无节,沦散尪仆,一夺于女真,再夺于鞑靼,而亡亦熸矣。

    呜呼!柔之为道,止驱除而新命,得则为周,失则为宋。刚之为道,纳之柔世而卒难舍也,而节则为商,不节亦不失为汉。后之正位而维新者,抑务有以举斯重器,无利天位之实,而沾沾然惟掔固之为图也哉!

    震

    天下亦变矣。变而非能改其常,则必有以为之主。无主则不足与始,无主则不足与继,岂惟家之有宗庙,国之有社稷哉!离乎阴阳未交之始以为主,别建乎杳冥恍惚之影,物外之散士,不足以君中国也。乘乎阴阳微动之际以择主,巧迓之轻重静躁之机,小宗之支子,不足以承祧也。故天下亦变矣,所以变者亦常矣。相生相息而皆其常,相延相代而无有非变。故纯《乾》纯《坤》,无时也。有纯《乾》之时,则形何以复凝?有纯《坤》之时,则象何以复昭?且其时之空洞而晦冥矣,复何从而纪之哉?夏至之纯阳非无阴,冬至之纯阴非无阳。黄垆青天,用隐而体不隐。贾生欲以至前一日当之,其亦陋矣。纯《乾》纯《坤》,终无其时,则即有杳冥恍惚之精,亦因乎至变,相保以固其贞,而终不可谓之“杳冥”“恍惚”也。且轻重、静躁,迭相为君,亦无不倡而先和,终不可谓“静为躁君”也。

    尝近取而验之。人之有心,昼夜用而不息。虽人欲杂动,而所资以见天理者,舍此心而奚主!其不用而静且轻,则寤寐之顷是也。旦昼之所为,其非寤寐之所得主,明矣。寐而有梦,则皆其荒唐辟谬而不可据。今有人焉,据所梦者以为适从,则岂不慎乎?

    彼徒曰:“言出于不言,行出于不行”,而以是为言行之主。夫不言者在方言、不行者在方行之际,则口与足之以意为主者也。故“意诚而后心正”,居动以治静也。而苟以不言不行为所自出也,则所出者待之矣。是人之将言,必默然良久而后有音;其将行也,必嶷立经时而后能步矣。此人也,必断续安排之久,如痎疟之间日而发也,岂天地之正,而人之纯粹以精者哉!

    夫理以充气,而气以充理。理气交充而互相持,和而相守以为之精,则所以为主者在焉。而抑气之躁,求理之静,如越人熏王子而强为之君,曰不言不行,言行之所出也。今喑者非无不言,而终不能言;痿者非无不行,而终不能行;彼理具而气不至也。由是观之,动者不借于静,不亦谂乎?

    夫才以用而日生,思以引而不竭。江河无积水,而百川相因以注之。止水之洼,九夏之方熯而已涸也。今曰其始立也,则杳冥恍惚以为真也,其方感也,则静且轻者以为根也,是禹之抑洪水,周公之兼夷驱兽,孔子之作《春秋》,日动以负重,将且纷胶瞀乱,而言行交诎;而饱食终日之徒,使之穷物理,应事机,抑将智力沛发而不衰。是圈豕贤于人,而顽石、飞虫贤于圈豕也,则可不谓至诬也乎!故不行者亦出于行,不言者亦出于言,互相为出,均不可执之为主。

    自其为之主以始者帝也,其充而相持、和而相守者是也;非离阴阳,而异乎梦寐。自其为之主以继者《震》也,其气动以充理而使重者是也;非以阴为体以听阳之来去,而异乎喑痿。帝者始,《震》者继,故曰:“帝出乎《震》。”又曰:“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

    尸长子之责,承宗社之大,盖其体则承帝而不偏承乎阴阳,其用则承《乾》而不承《坤》。何也?《坤》已凝而阳生,则《复》是已,是人事之往来也。未成乎坤而阳先起,则《震》是已,是天机之生息也。《复》为人事之改图,故屡进而益长;《震》为天机之先动,故再《震》而遂泥。帝不容已于出,而出即可以为帝,故言不言,行不行,动静互涵,以为万变之宗。帝不容已于出,故君在而太子建;出即可以为帝,故君终而嗣子立。受命于帝而承祚于《乾》,故子继父而不继母;理气互充于始而气以辅理于继,故动可以为君而出可以为守。借曰《坤》立而阳始生以为《震》,因推《坤》以先《震》,立静以君躁,则果有纯《坤》之一时也。有纯《坤》之一时,抑有纯《乾》之一时,则将有未有《乾》、未有《坤》之一时。而异端之说,由此其昌矣。

    是故以序则《震》为《乾》之长子,而不生于阴;以位则居寅卯之交,春不继冬,木不承水,阳以建春,春以肇岁,《震》承《乾》而《乾》生于《震》。《震》之出于帝,且与《乾》互建其功而无待于《乾》,奚况于《坤》之非统而何所待哉!是故始之为体,则理气均;继之为用,则气倍为功而出即为守。气倍为功,则动贵;出即为守,则静不足以自坚矣。建主以应变者,尚无自丧其匕鬯夫!

    艮

    一

    因性而授之以处之谓位,得处而即于安之谓所。有定性,无定位;有定位,无定所。定所也者,先立一道以便性而不迁也。处高拒卑,制物以己,而制遇以心也;或物起相干,而绝忧患以自镇也;抑物至利交,而杜情好于往来也;如是而后得以有其定所。故有定所则己成,己成则物亦莫乱之,而物成。各擅其成,己与物有不相保,皆所不谋,而惟终恃其成,而后其为定所也,长建而不易。于其定所见其定位,于其定位行其定性,此绝忧患,杜情好,不介通,不立功,而自成乎己者也,则《艮》是已。

    夫无定所以为定位,则出入皆非其疾,位以安安而能迁,曰素位。无定位以为定性,则尊卑皆非可逾,性以下济而光明,曰尽性。素者,位之博也;尽者,性之充也。迁以安者,有事以为功于位也;下济而光者,情交以尽性而至于命也。功立则去危即安,身有可序之绩;情交则先疑后信,人有相见之荣。绩著于身,而非以私己,不得訾之以为功名之侈;荣被于人,而非以徇世,不得薄之以为情欲之迁。是身非不可获,而人非不可见也。

    夫功名之与情欲,毋亦去其不正者而止,岂必夐然高蹈,并其得正者而拒之哉?拒其正者,则位不博而性不充。不博,则逼侧而位无余;不充,则孤畸而性有缺。于以谢事绝交,恃物之自成,而小成于己,而毁居成后者,以非其时而不谋,斯岂非与咎同道者哉?然且《艮》终不以咎为恤。

    高在上者,阳之位也;亢不与者,阳之情也。保其位,任其情,二、五得位,而曰“我终处其上”;四阴同体,而曰“不可与为缘”。尊位在彼,则处其上者直寓也,位寓则身废;同体不容相舍,则靳其交者已隘也,性隘则庭虚。乃《艮》终不以此为恤者,彼诚有所大恤,而视天下皆咎徒也;谓承《乾》三索之余,而处阴方长之世也。

    气处余者才弱,忧患不在世而在己。欲忘忧患,则先忘其召忧召患之功名。敌方长者意滥,情好虽以正而或淫于邪。欲正情好,则先正其无情无好之崖宇。且功不可强立,情不可偶合。归于无功而情不固,徒然侈其性、离其位以自丧,《艮》亦惟此咎之为恤,而遑有其身以与人相见乎?

    故其成也,无得于身,而身亦不失;无缘于人,而人终不得而干之。阴且惮以思止,阳因止而犹存。立纲正极,保其性,固其位。是天下之恃有《艮》者,功无可建,即无功以止忧患;情有不施,即无情以讫嗜欲。拯衰者德弘而道大,砥俗者严气而危行。量其世,量其才,君子长保《艮》以自守,而不敢浮慕于圣人,斯其所以无咎也与!

    二

    夫乘消长之会,保亢极之刚,止功不试,止情不交,以专己之成者,奚可不择地以自处哉!

    夫地有远迩,有险夷,有同别,有彼己。危哉!九三之处地!参于四阴之中,密迩而蹈险,同异类而失己援,犹且以为所而止焉。越人之睹章甫也则怪之,群 之睨一鹏也则笑之。匪直怪之,将起而敌之;匪直笑之,念有以污之。横绝其类而使不得合,则戈矛起于夙夜;岳立其侧而形其所短,则簧鼓彻于听闻。四阴之限,岂阳所宜寝处而无嫌者乎?

    我不敢知戈矛之不伤我躬也,则亦不敢知簧鼓之不移我志也。不幸而躬伤,君子犹可安于义命;尤不幸而志移,贞士将尽丧其生平。是故火之熏也,日蒸月化,而物且变莹白为黮 矣。其受变而改其素,人惜遁之未远。其不受变而蒙其难,亦何必以察察际汶汶,而竞大辂柴车之余勇乎?

    抑投躬于非类之炎灼,而仅保自免之危情,则不变者十三,而变者十七,亦人情难易之大都矣。箕子之于纣,孔子之于季斯,操其屈伸,用其权度,义重而道弘,则同污而自靖。且彼之功侔天地,而情贞日月者,志不存于用《艮》也。

    若夫抱独立之素者,则无闷以自安。必将远而不与之迩,别而不与之同,离乎险以全乎己,而后闷不足以加之。闷不足以加,则离人珍独,亦足以伸正气而为流俗之砥柱。若其情固违之,身且即之,温峤之幸成,撩病虎而盗睡骊,盖亦危矣。贾捐之介恭、显以行其志,身死而名辱,盖自贻也,将谁咎而可哉!谢朏扁舟造都,熏以得染,不足道已。孔北海之于曹操,嵇中散之于司马,施止于属目,其尚逊管宁而愧孙登与!

    “厉熏心”矣,而不系之以凶悔者,何也?身伤则凶,而仅免于咎;志移则悔,而苟免于凶。不能保二者之何居,所以危三者愈甚矣。名可闻,身不可得而见,所谓“不获其身”“不见其人”者,用此道以自存也。

    三

    或曰:“万物之化,始于阳,卒于阴。”此据相嬗之迹,而非其甚深之藏也。盈万物而皆卒乎阴,则其末且虔刘陨折,而莫与之为继。然则始以为生,终以为成,皆阳与为功矣。何以知之?以“敦《艮》”之“厚终”者知之。

    夫万物“成言乎《艮》”而以厚终,则岂有不厚终者哉?益以知亥、子之间,非果有混沌而未开辟之日。天地之始,天地之终,一而已矣。特其阴中阳外,无初中乘权之盛,而阳之凝止于亢极以保万物之命者,正深藏以需后此之起。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生于道,物必肖其所生。是道无有不生之德,亦无有卒于阴之理矣。

    夫《艮》则有《否》之象焉。上九阳寄无位,升而不可复,止而不足以行。阴之浸盛,则汰于《否》之相敌。以貌取者,鲜不疑阳之薄荡无基,而减替以为之终。乃阳之坚植于外者,不惊其逼,不决于去,泰然安居,处 落而自息其生理,以养天地之化,而报道之生,则可不谓极厚者与!万物方以此终,即以此始。终于厚者始于厚。厚者,义之至,仁之尽也。故曰:“始终于《艮》。”《艮》可以终而可以始。化万物者,无不厚之日。旧谷之登,新谷之母也。而何疑其有卒乎阴之一日哉?

    故《剥》消而《复》长,人事之休咎也;《艮》止而《震》起,天理之存存也。商、周尽人以合天:继《剥》而观息于静,故《归藏》首《坤》;由《复》而备致其盛,故《周易》首《乾》。夏后本天以治人;先《震》以立始于终,故《连山》首《艮》。首《艮》者,首其厚终以成始也。

    人事之利害百变乎后,而天道立于其上,恒止而不迁。阴众而阳不伤,乱极而治有主,皆天所治人之事,而不屑屑然从既生既盛以致功,乃可以历百变而不拔。

    禹之治水也,以为治其流不如治其源,故先条山而后析水,则夏道固详于山矣。其建治教之宗,则存乎《洪范》。《洪范》之畴,建用皇极。极,在上者也;建者,则其止也。《洛书》之数,戴九履一。一为皇极,则《艮》之一阳是已。于以成终,故极建在上;于以成始,故一履于下。乃其数则尽乎九而不及十。天德之存存,以阳始,以阳终,不使阴得为之卒焉。

    其制治之道则尚忠。忠者,心之自尽。自尽而不恤物交之利害,存诚以治情欲之迁流。圣人而修下士之祗敬,天子而躬匹夫之劳苦。功配天地而不矜,名满万世而不争。盖处于盛而以治衰之道居之,则极乎衰,而盛者非不可复用也。

    是故继揖让之终而持其流,创世及之统而贞其始。自敦其厚,化不得而薄之。其兴也,有沴行之天,有圮族之父。其衰也,有洛汭之奔,有有穷之篡;而兴无所待,衰不沦亡。非犹夫商、周之兴,世德开先以用其盛,而逮及陵夷,一解而不可复张也。何也?非以终道治始,则变故猝起于不谋,怀来固薄,必无以裕之于终矣。敦《艮》之“吉”,非大禹其孰能当之!有王者起,建永终之图,其尚审于择师哉!

    渐

    性情以有节而正,功效以易地而施。不授以节,逢欲非遂志之利;苟据其地,虚名丧实用之资。故阴不以升为嫌,阳不以降为损。

    夫阴阳数敌,各据其地以顺其所欲,性情无介以通,功效以小成而不建,夫乃以为《否》道之成。二、五者,《否》之主也,或据“磐”以图安,或登“陵”以自尊,安者戒其危而不往,尊者耻于下而不来。三、四位非其任,鉴两君之重迁,奋于事外,因乎密迩,易位以合少长之欢,抑可谓节性而不丧其功矣。

    而或则疑之。疑之者,匪直疑阳之来三,而甚疑阴之往四也。图远以逼尊,则疑其志逊而行亢;就迩以谋合,则疑其情正而礼愆。其何以保之子之贞乎?

    夫阴阳之合,男先下女,泽山之所以通气也。阳极而无所往,用其衰以来主于内,则《咸》处其盛;阳稚而滨于交,用其新以来主于内,则《渐》顾处其衰。或散地而得应,或邻畛而失应。是且以盛衰而分离合之多少矣。乃多所合者,近取之身,而手足心口,交营以交感;少所合者,远取之物,而且前且却,暂处以图安;则《咸》易而《渐》抑难矣。阳有见御之心,阴无必得之桷,于此而能舍其党以上宾,召失位之阳以来主,则阴亦贤矣哉!

    故下女者男之常,而女归者女之变也。变而之正以得正,恃正而滋不正之虞;变而之不正以得正,既正而望大正之终;则有间矣。故《咸》亨而专期女以贞,《渐》利贞而早决女归之吉。

    由是言之,四之往也,矫拂恒经以听命于不相求之阳,大功允归,恒性未乱,固不得以就近而迁,逼尊而处,为之疑矣。

    今夫鸿之来宾而往 也,与寒暑恒相为反以逃其亢。而且往且来,日密移于栉比之南北,非有速于往来也,而日渐进以就阴阳之和,是不亦恒劳而仅保也乎?则因几以变,消否沴而节阴阳者视此矣。

    或曰:“寒暑者,阴阳之正,不可避也,而避之,是‘躁胜寒、静胜热’之说也,岂以受性命之正哉!则于鸿奚取焉?”曰:阴之必寒,阳之必暑,正也。怙于下以有祈寒,亢于上以有盛暑,亦其过也。过在阴阳,而物或因之以为否。否有定数而无定气。密迁以就其和,则寒暑非有不可变之势。亦足见阴阳之与冲和,夹辅流行,非必于卯酉之仲,春秋之分,刻限以求和于定时矣。

    善事天者,避其过,就其和。臣得匡君,子得干父,而密用转移于无迹之檠括,则情理交协,允合于君子之用心矣。不逢其欲,不丧其实,则虽否塞之世,而冲和之气固未尝亡。欲为功于天地者,自有密运之权,斯以变而不失其正。不然,无所违之,无所就之,以恝于往来,则乘秋而击,为鸷鸟而已矣;当春而振,为昆虫而已矣。其将以鸷鸟、昆虫为性命之正哉?

    归妹

    物之始盛也,性足而效有待。性足则必感而发诸情,效有待则必动而致其功。其感而不容已于动者,变也。立功以时而定情以节,则变而不失其正也。变而不失其正,物亦取正焉。

    虽然,自有变正,而不正亦由此而兴矣。故功兴而妄,情兴而淫。天地不能保其贞,而况于人乎?雨日交而虹霓见,昏姻通而奔乱生,其始皆非有不正以为之阶也。

    是故天地通而泰交,亦既盛矣。抑阴阳各自为体,而化未运,则其交也,性足而情未畅,效著而功犹未起。因而保泰,必需其动以有为;因而固交,必需其感而相入。不然者,亦非可恃泰以长年。斯岂非天地之大义而人之终始与?

    而天地之际,亦密迩矣。因其密迩,功易就而情易谐。三与四不揆而兴,奏最者不待劳力于经时,得朋者勿俟裹粮以远适。阳动而上,曰我以致功;阴感而下,曰我以合情;所《归妹》矣。阳亏其实,阴失其贞,为妄为淫,岂得免于“征凶”而“无利”也乎?

    夫其变而不正也,岂有他哉?利其易而已矣。是故时险而用易,则坦而易亲,《渐》之所以得贞也。时夷而用难,则勤而不匮,《随》之所以成德也。《蛊》消《否》而用难,《归妹》保《泰》而用易,则各失其道矣。然而以难处险,则量未裕而功自成;以易处夷,则情乱于苟从而功隳于无待。《蛊》亡悔而《归妹》凶,固有别矣。

    是以君子终用其难,而小人每歆其易。见利而托义,四与有愆焉!顺感而终淫,三之贱其可辞乎?正其谊不谋其利,慎其始以正其终。礼乐必百年而兴,征伐、刑政视此矣。昏姻必六礼而合,君臣、朋友视此矣。君子终不肖阴阳之苟合,以贪利而 情,《归妹》之凶,可以免矣。

    丰

    日中则昃,阳消而阴也;月盈则食,阴消而阳也。阳消则阴息,阴消则阳息,消乘盈而息起虚。人由盈以虚,而不得不消于鬼神;鬼神寓虚于盈,而不得不息于人。不知人之必鬼神,则将爱生而恶死;不知鬼神之必人,则将忻死而厌生。爱生者贪生者也,忻死者绝其生者也。

    贪生一,而为苟免,为淫祀,或诡其说为熊经鸟伸、吐故纳新,推而之于悬解以逍遥,缘督以养生,穷极于虚玄,而贪生之情一也。绝其生者一,而为任侠,为兼爱,或诡其说为蔑弃彝伦、残毁肤发,推而之于无生以为缘起,无余以为涅槃,穷极于深幽,而绝其生之见一也。

    夫贪非其生而以为贵生,不知人者也。绝其生非可以死而以为达死,不知鬼神者也。是故圣人尽人之性,而知鬼神之情。尽人之性,时盈则持满,时虚则保和,达才而正情,故其死也,焄蒿昭明,可以配天而作祖。知鬼神之情,始乎虚者无妄,终乎盈者无妄,立命以养和,故其生也,反本亲始,可以体仁而合天。

    所以然者,何也?惟圣人为能戒《丰》,而彼惟不丰之为忧也。忧其不丰,或羡生之丰而巧争其衰槁,或计生之不足以《丰》而别觊其出离,则所以窃窃焉欲致于《丰》者,私生死而昧于时,有不恤矣。圣人惟不私其丰而恃之,故勿忧于《丰》,而尤以为戒。则人有其丰焉者,鬼神亦有其丰焉者;戒人之丰,虚乘于盈,终不恃生以可久;戒鬼神之丰,虚以起盈,终不趣灭以为乐。惟日孳孳而不给于生,而可惧非死,豫谋其必息,而任今日以无穷之生。其通鬼神之变以贞久者,亦无假于别求,而可贱非生。故为人谋之,为鬼神谋之,一因天地日月之理以慎用其明动,则性尽而息也不妄,情周知而消也不亡。其不然者,人之必消,听之气数,而非己之任;鬼神之必息,亦何依以责既屈之知能而致其戒哉?而《易》何以曰:“而况于人乎,而况于鬼神乎?”

    旅

    圣人仁不求功,智不求名,仁智非以有所期而成。然功名者,亦非圣人之所废。非功非名,无与于万物,而万物亦无恃以立也。

    虽然,亦因其时而已矣。时之盛也,则圣人主时,仁成而功溥,智成而名彰,谷应川流,万物繁然以显其荣泽,功名捷得而不爽,圣人亦终不爽其无求功名之志。时之衰也,则时宾圣人,仁无托以成功,智无丽以成名,圣人为物忧患,将爽其志以利用夫功名,然且黯然掩其仁智之荣泽,故勋业寓于文章,文章存乎忧患。此则圣人之难也。

    夫上有君,下有民,皆时会之所趋也。君民期圣人以为主,则圣人始无欲而终无为,而在己仁智,在物功名,非有与也。君民胥无待于圣人,而圣人宾,乃圣人固不能恝置天下而靳其仁智,无所欲而欲,知不可为而为。貌取而不相知者,几疑圣人之亵仁而丧智,故曰圣人之难也。

    是故《旅》之变《否》也,阳逊天位而止乎下,阴非尊贵而丽乎中。六五德中而权借不足,若强起代权以主其世,是五主天下而天下且宾五矣。且阳之集于三也,刚来而穷,浮寄于上下之间而成乎止,与上相配偶而不相应,不相应则情不及所当感,而况于三,浮寄以止,则苟于求安而无志于求明;穷,则天命将舍而不足与谋。五为《离》主,道在施明,而三障之以不延于下,栖栖汲汲,世莫我知,质柔而为宾,亦孰与听之乎?

    是故雉者,五之固有也,而代物忧患,不得已而大欲存焉,知不可为而为焉。固有而不见推于世,若非所固有而往有之。非所固有,是雉外而起射之矣。射者,不可必得之辞也。固有而射,射而得雉之非难,射而不得雉之难也;不得雉而矢在之非难,不得雉而矢亡之尤难也。雉所获也,矢所用也。功名相左则所获者虚,仁智徒劳则所用者亦丧矣。

    夫五岂果有亡矢之患哉?后世见之为文章,当时存之为忧患。而仁无可施之福泽,智无即格之幽明,则貌取而不相知者,固笑其一矢之仅亡也。而圣人亦忾然深思,谓吾矢之未尝不亡也。射而亡,不射而亦亡。不亡因于不射,不射乃同于亡。矢在则射,亡不亡非其所恤,所射在雉,获不获非所期,而后圣人乃真有其矢而固有其雉;《礼》《乐》正,《诗》《书》定,志在《孝经》,行在《春秋》,当时之功名阙然,万年之誉命鼎鼎矣。

    彼惮牺曳尾之流,自以为保矢于不亡,而矢非以射,器不称名,名不称德,彼亦保非其矢,而焉用保为!故曰以仲尼为旅人。非仲尼其孰足以当之!周公东征而赞《易》,成王卒悟,公归,斧虽破而矢不亡,时为之也。时为之,亦存其义以俟后此之圣人而已矣。

    巽

    进者《巽》之才也,退者《巽》之德也。才乘其时,德敦其位。以时则阴且消阳而才可任,以位则下以承上而德不淫。故《巽》之于初,疑进疑退,无信志也。志不信,无以信天下矣。才若可信,而非可信者也,因以用才则乱;德若不可信,而固可信者也,果于修德则治。是以君子望初之深,而因示以所利:利在“贞”而不在“武”,贞既利而武亦无疑矣。裁其窥侵之技,责以负戴之忱,则武用登而天下之疑可释也。

    夫君子以其德教为天下裁其进退,念虽孔挚,而不能施责望于不自信者之心。彼且不自信矣,而恶乎望之!督之以威而益其忮也,奖之以福而增其骄也。然而终以保武人之“志治”,则何也?

    世虽阳壮,化不能废阴;治虽崇文,人不能废武。然或以成僭逼之萌,或以效只承之命,则存乎其位矣。时者天也,位者人也。争时而乘之,侥天而己非可恃;素位而安之,尽人而世莫我尤。故《巽》阴之下起也,亦阴阳之会,疑战之府也。而位固处于卑散,情自系乎仰给。位可居也,情可谐也,其不欲骤起以逼阳,志亦明矣。故才德争其诎伸,而机括堪为敛戢,则俯思退听,抑惨杀以从阳治者,君子可终保其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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