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梦漫言 卷上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凉至极。有时清晨一餐一直走到晚,有时全无早餐就动身。每天行路不下七八十里。半个多月,才绕道来到江西省城,挂单在塔下寺,休息了三天,然后走德安县,游历了庐山,参拜了归宗、开先、五乳等寺。

    一日,来到了万松庵,天色垂暮,我们敲门借单,庵中之僧见了我们怒气冲冲,把门砰然关上,不准。这时天已黑尽,明星朗照。无奈只得找个处所过夜,见有一大石悬翅在路边,石下有一丈多空间。我们三人挤进去,放下蒲团,坐著等待天亮。隔了一会,寺门又开了,那个僧人又来驱赶我们。我们三人自叹无缘,反而怜悯那人太痴,但并未理睬他,强坐了一夜,东方将晓,三人起身顺路而行,到了豆叶坪,吃了早食,接著游历了晒谷石、仰天坪,甚至还游了金竹坪,太阳将要西下时,到了东林寺挂单。寺内的禅堂在后面。云水堂只有三间,冷落不堪,荒草遍地有尺多高,墙塌瓦脱,门窗都无遮挡。寺中有一无梁殿。我们进去礼佛,只见尘灰厚积,鸽雀之粪秽污。我与成拙把佛殿打扫干净,蒲团放在佛像左侧,商量著准备在此念佛通宵,才不虚到此古白莲社一遭。谁知当家僧从里面走出来,指责我们不先白告执事,就私自住到大殿里,大声呵斥著赶我们出去,一直赶到山门。一位住在那里的化主老僧留我们吃饭,让我们住宿。那位当家僧又来责备老僧,还把地用水泼湿,不让我们坐卧。我们三人就谢别了老僧,走出山门。

    我对成拙和觉心说,多生多世以来,一定和那位当家僧种了不如意业因,今天该受还报,把他作善知识想,帮助我们成就忍辱行,千万不能起怨恨心等等。但这时又找不到栖身之处。成拙说:‘刚才来的时候,曾见下面路上有一稠密树林,可以去那里住一夜。’我们就下去寻找那片树林,却是一个古墓。三人放下蒲团,席地而坐。旷野空荡荡寂静无声,又无月色,黑洞洞不见五指。坐到初夜时分,忽听一声:‘抓住他啊!’四下里一齐喊叫:‘抓贼啊!’我对成拙觉心说:‘如果他下毒手追来捉我们,皂白不分,有口难辩,就是我们的定业了。’

    待到天明,远处传来差马的铃声,才知道外面是大路,心里才稍稍安定。三人走出树林,见田中有人在劳作,上前问他,为什么昨夜四处齐声喊叫,他说:‘现在田中麦子熟了,防人来偷,所以齐声喊叫,为的是吓唬盗贼。’我们三人大笑起来。

    我们随即到西林寺参拜,过了一宿。次日到了九江府,太阳已沉西,城外各庵都拒不留歇,说是地方上严禁外人留宿,让我们过江去,那里可以住。我们只得忍饥渡江。船到江心,渡船工要钱,我把捆脚带解下来给他。同渡人中有一道人见此情景,替我们付了船钱。登岸以后,向旁边的人打听,附近有无投宿的地方,答说近处没有庵堂,顺著江堤下去七十里,到凿港,那里有一地名叫五祖离母墩,有一座茶庵,接待僧人。我对成拙、觉心说:‘咱们被人骗了。前面的茶庵又远,西南风又刮得紧,只好勉力快走,不要在这里犹豫停留了。’三人顶著烈风,掩著口面,在月下急走,后半夜才赶到。敲门求宿,幸亏主持僧道心慈悲,马上起来开门,请我们进去,问我们为什么深夜行路,我们把详情说了一遍。他长叹一声,感慨行脚之苦,高兴地为我们烹茶。我赞叹道,若不去九江的庵堂,怎能显出这里的道心呢!

    第二天早食之后,向他了解前去一路如何走,才知道一路上各个祖庭殿宇都颓败了,幸亏三昧老和尚把它们修葺(注4)重新。我们决定前去随喜参拜。就出发去黄梅县,登破额山,参礼四祖道场,又再到冯茂山,参礼五祖道场;上高山寺,礼净鉴祖师道场;过铃铛岭至老寺,礼千岁宝掌祖师道场;往潜山县,礼三祖道场;到青阳县,朝九华山。从大殿下望,有一庵,就前去挂单投宿,但不供晚餐。第二天早上,我们坐在那里很久等候早餐,只见主持僧来告诉说:‘庵中淡薄没有财力,只安空单,不供斋饭。可去房头那里化斋饭吃。’我对二位道友说:‘房头是荤厨,哪里会有净食,到别处去吧!’随即上殿礼拜了菩萨,空著肚子下山。走了十多里,到一宿庵,才吃了点东西。

    我们来到太平府,听说融悟法师在青山寺讲《法华经》,离府城不远。我们欣然问路前去,到寺时太阳已经落山。当家僧见我们都是杖笠蒲团,不给安单。求之再四,他见天晚难行,就叫人把我们带出山门外,在路旁一个小土地庙里住宿。三人把蒲团相重,对面而坐。我说:‘既然我们为求法而来,怎么能空手而回呢!’次日一早,我们仍然走回寺去,吃了早粥,听经一座,就下山去,向村民乞食问路,又继续前行。于初十日巳时许,到了南京。遥见报恩寺宝塔,五色凌空,映日生辉。进内顶礼绕塔,到了中午,腹饥无食,就问礼塔的人什么地方有接待僧人的斋堂。有人指著南廊三藏殿说:‘那里就是。’我们去到那里,礼佛毕,坐在殿台阶旁,只见有僧人进出,却无人上前招呼我们。我们三人不知这是什么原因,就起身出门,遇到一老僧,向他打听其原因,他说:‘南京是讲席禅堂,如果衣履整齐,是禅和清客,就有人接待。你们是游方僧行脚的,所以无人过问。’

    我们遂即进城,到钟鼓楼西大佛庵挂单,那里没有大殿,只有一芦席篷遮在佛像上。庵主是实修之人,以一盏饭接待僧众,很高兴见到我们。知道我们从云南来,就说:‘这里兴善寺的当家,法号印吾,是你们的同乡,可以去那里,自然会留你们住宿的。’次日午,我们到了那里安单。见大众吃的都是虫蛀陈仓之米,菜只是少盐的臭薤之类。我们进到客寮随喜观看,见到他们本寺常住众人,吃的却是时鲜蔬菜和白净米饭。当家之徒名廓然,也是云南人,听到我们的口音。晚上他来云水堂认乡亲,我说我们是贵州人。他又再问,像是要留我们住下。我对成拙和觉心说:‘咱们迢迢万里而来,应当依止有道德的善知识,像这种不为众人著想的人,我们宁可甘愿清苦,不可以亲近。’

    听说觉悟法师在园觉(注5)庵讲《楞严经》,就出城去听。正遇上有善信施斋供僧。凡是十方来庵之僧,都在韦驮殿就地板而坐,每两人四木碟菜。我和一位游方僧共一处用斋,我自己注意威仪,缓慢进食,他却筷子不停,一口气把四碟菜全部吃光。斋毕出门,我对二友说:‘咱们以后,若有因缘为众设斋、菜不论有几种,都盛做大碗,让大家随便吃。一则使大家都注意僧人威仪,二则也可使众人信敬。像今天的这个人,真是僧格丧尽,与饿夫有何区别!’

    我们又去普德寺参礼随喜,进禅堂挂单。晚上我们商议说,现在十月将尽,路上行脚太冷,不如在此暂住,春暖再走。次早吃完粥,向寺内都管讨单,他说:‘两个人一起都不能给单,何况你们是三个人。’他又看著我说:‘钟板堂的香灯单,给你一个人。’我笑著说:‘我这人粗手笨脚,不会剔琉璃灯。’三人就收拾行李出了山门,我对成拙、觉心说:‘京城的丛林既然三个人都不给单,我们暂且各自分散过冬,约定在腊月三十日相会。听说宝华山重视学习经教,我想去学诵楞严咒。’成拙说:‘我和觉心去祖堂,你学完咒就过来。’我把蒲团与觉心换了一条卧褥,三人就分手了。

    我上到宝华山半坡时,太阳已落山,投宿石门庵。晚间喝茶时,我问主庵僧:‘听说华山很重视经教的学习,我想去。’主人说:‘山中有一老首座师,是云南人,常在北都。来到这宝华山已十年,阅大藏经已三遍,最喜欢勤奋学习的人。我也曾随他学经。寺里人很少,有四位房头,幸好大家一锅吃饭,不另作菜饭。虽然三餐都是薄粥,来往朝礼铜殿的云水僧人,都接待食宿。你既然想住山研学,应须把身心放下,不要嫌那里清苦淡薄。’次早上山,到了常住(即有常住僧人主管的寺庙),礼佛毕,便去各处随喜并礼见常住僧人一天。隐隐之中,感到这里很熟悉,似曾来过。拜见了首座师,顶礼毕,说明想学楞严咒。师问:‘你是什么地方人?出家几年了?这个咒应该预先熟读。’我说是云南人,刚出家就到江南来了,又不识字,所以没有读。师就答应了,说:‘你既来山中,可以去行堂(洗碗送饭等杂活),在厨房安单(住下)。’

    到了十一月,天寒地冻,清洗了的碗叠在一起都冻成一块,难以分开,我就每次洗完后,用干净布擦干,第二天早上用时,容易分开。水单(挑水)一人供应不暇,我也帮著挑水。厨下典座(管理厨房事务之僧)法号了然,年轻伶利。另有房头(掌管库房之僧)每天把米和菜蔬量出,交厨下典座做饭,或煮菜。这些东西一经典座之手,他都要扣留一些。有一天,我背诵《楞严咒》回来,他留了饭请我吃。我问他:‘大众吃的是粥,这饭是从哪里来的?’他说:‘好心好意留给你,你反而要追问!’我说:‘大丈夫岂能吃来历不明之食!’起身就走了出来。从此以后,厨下之人都抱成一团,互相包庇,难以容我共住。那位典座私下里与都管(总管)商议,板堂(寺中执掌报时的殿堂)无人,就让我去值守,看香接板(古时以燃香计时,到规定的时候鸣板发信号)。这间殿堂空旷,僧床广大,我一人独睡,就像在冰窟里一样。有一房头老僧,是阉宦出家,最有慈悲道心,怜愍我志高守贫,一日黑夜推门进来,贴著我耳朵悄声说:‘此件东西送你御寒吧!’说完就走出去了。

    我伸手一摸,像似棉絮但不柔软,盖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天明一看,原来是一床补了无数补了的旧棉絮。东西虽说不好,但我十分感念他的慈悲之心。到十二月十六日,学咒完毕,我前去礼谢首座师,师父说:‘开春元旦(大年初一),河口镇一位桑居士,要来寺里礼拜梁皇忏,你应当把咒读熟。忏资可以治办自己的衣履等用物。’我曾和成拙、觉心约定这天会面,也就无心于此。到十二月廿(注6)八日,拂晓时分,我起身向首座师住的寮房拜了三拜,回头就下了山。到了东阳,打听去祖堂的路。走了一百多里,太阳落西,群星映空之时才到,问成拙、觉心在不在,执掌云水堂的主僧说:‘几天以前,他二人相随去朝南海了。走时曾留下口信,若华山绍如来找,就让他随后赶去。’第二天一早,我就动身,过牛首时,逢见化主顿修,我们曾在贵州水月庵相识,他坚持留我过年。次日吃了点东西,我就不辞而别,到达灵谷寺,正是腊月三十日晚,云水堂中多半是江湖帮中人,喧嚣扰杂之极,又无空处。我就在门扇背后坐到天明,吃了早粥,就出发了。

    出门遇见该寺当家,法号弘传,对我说:‘今天元旦,为什么就走了呢!请回寺安息几天吧!’我见他道谊殷切,就又回到寺里,用了午斋,还是离开了灵谷寺。走了二十里,投宿在一个小庵里。初二日,歇土桥南庵。初三日,在路上忽然遇到成拙。我问他:‘你们二人同去朝海,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呢?’成拙说:‘觉心到了无锡县先去海上了。我后到杭州,听说三昧老和尚在五台山旧路岭传皇戒,所以返回来找你,一起同去。’我说:‘五台山路途遥远,是否真传皇戒,还不一定落实。还不如就在南京古林庵受戒。这古林庵是律宗祖师古和尚(古心和尚)开创的道场。你看怎么样?’因此我两人来到古林庵,说来受戒。知宾师(寺中专管接待外来人员之僧职)说:‘要想受戒,每人交单银一两五钱,衣钵自备。’

    成拙有衣无银,我是银衣都没有,怀里只有一串滇南产大密蜡金念珠。就拿出来,交给知宾师作挂单制衣之用费。知宾师接到手,好像答应了,转身走进房去。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还很灵敏,见窗里有人向外偷看我们,听得里面说:‘这两人是江湖,恐怕念珠来路不明,千万不能允许他们挂单。’知宾师走出房来说:‘常住办理这些事情不方便,还是启备好了衣钵再来吧!’我接过念珠转身就走,他留我们吃饭,我说:‘是龙终须归大海,还能困在牛蹄窝子里!’马上走出寺来,另找了一个庵子投宿。次日渡过长江到了浦口。

    正月十四日宿红心铺。传闻流贼过来了,男人妇人涕哭,一片嚎哭之声,抛儿弃女,惨不可言。我和成拙滴水未进,腹内空空,从早到暮,疾走了百余里,宿三铺。十五日夜,流贼攻破凤阳城,烧毁皇陵。成拙和我向北走,到了徐州,才歇下脚来。次日渡黄河,但无船,就坐在岸边等待,直到中午,见有官差马队,捉得船工和船过来,我们就顺便搭渡。行到中流,大水湍急,船工喝醉了酒,手软无力,船又破旧漏水。差官乱了手脚,连呼苍天保佑,我们二人只专心念佛。幸好吹来一阵微风,把船飘入芦苇丛中搁浅,我俩人手抓芦苇,涉水登岸,在一荒庵中过夜。

    第二天,开始长途跋涉,有时冲风冒雨,有时戴月披星,或者去村庄中乞食,或者向耕夫化餐,于三月初一日方到长城口,一过了龙泉关,踏上了山西地界,最后到了五台山旧路岭。这座寺接待来往僧人的十方堂,设在山门外。我和成拙两人安好单,就前往方丈室参礼三昧老和尚。有两位北方的僧人守门,对我们说:‘有香仪(敬香的钱),可以进去,如果没有,就退下。’我们看他语气粗硬,难以理喻,就返回十方堂,叹息不已,说:‘我们登山涉水不远数千里,前来亲见善知识,现在因为没存香仪而不能参见,这如何是好?!’成拙说:‘不必忧心烦恼。明早等守门人去吃粥时,我们自己进去礼拜。’

    次早,我们不吃早粥,忍著饥饿,直入方丈室顶礼。和尚问:‘你们两人从哪里来?’答:‘从云南来。’又问:‘来此作什么?’我们因为没有衣钵,不敢说来求戒,只说来是为了朝礼五台。和尚说:‘文殊菩萨就在你们那里,反而来朝台!自己实念修行去吧!’因此我俩发愿,今后如果做了善知识,绝不收受外来僧人之礼仪,也好让那些清贫的禅和子们容易相见。

    我们就上了山,到了塔院寺。这寺里有两个房头僧人是师兄弟,发心诵五大部经三年。问了我们,知道是云南远道而来,很欢喜让我们留住。成拙自愿担水供僧,让我进堂内诵经。他担完水,专读《法华经》。我除了上殿作佛事之外,空余时间就阅《楞严义海》。我们二人口不说闲话,腿不胡乱跑,每天到中夜才放参(休息)。五台山上各大小寺庙,都以燕麦粉调成糊粥为食。塔院寺方丈师,法号德云,以及房头众僧,见我们两人如此勤学,一个多月下来无丝毫改变,都对我们产生了信敬之心,私下里请我们吃米粥。我和成拙商量说:‘我两人在众僧人中深夜研学,会打扰他们的睡眠。那边伽蓝殿(供奉寺庙护法神的殿堂)里,晚上点著琉璃灯,里面没有人,我们不如到那里去就琉璃灯光研习,这样既不妨碍别人,我们也心思寂静集中,利于记忆,学到夜静时就停止。’五台山上春秋两季尚且很冷,何况是冬季了!到了十月间,我们的衣著又单薄,手捧经卷,直立在灯光下,集中心力用功时,什么都感觉不到。到得掩卷歇息时,手指僵直不能屈伸,双腿冻木难以迈步,通身抖颤,寒彻肺腑。虽然如此,我们的志愿却更加坚强了。

    开春正是崇祯九年。二月底,觉心朝海回南京,一路寻找我们,来到五台山相会。三月中有一个朝礼五台的僧人,是楚地(湖北一带)人,法号皎如,我们曾在宝庆府,同听颛愚大师讲《楞严四依》,见我们在堂里,就进来相见。有人问起他和我们相识的缘由,他把我行脚的详细情况说了。方丈德云师知道了,就设斋召集全寺僧众,请我四月初一日开讲《楞严经》。我承蒙厚爱,苦于不能推卸,只得承当。到七月初一日方得圆满。我们三人初来五台,就一直住在塔院寺,未曾朝礼五顶各佛刹,所以七月初三日先上东台。那里的主持僧,用接待法师的礼仪款待我们。接著到了北台,当家僧还是这样接待。因此我心中感到惭愧,其它几台就没有去朝礼了。

    初八日,告辞了塔院寺方丈及各房僧众,打算去北京向三昧和尚求戒。方丈师殷切挽留不舍,见到我们无心在此留住,就准备了三头骡子,为我、成拙和觉心送行,并伴随我们一直走到旧路岭,留宿了一夜。次早德云师仍然不忍分手,就又伴送我们到了棠梨树下院。天明请我们用了斋饭,才一一拜辞。德云师在分手时,眼含泪水一再嘱告说:‘受戒完毕,请还来五台,千万不要辜负我们的切望。’

    七月十九日到保定府方顺桥西,投宿于罗[目候]寺。成拙在五台山时,曾与一沧州道人相约,所以他去了沧州。次日午后,我和觉心等出寺门散步,远远望见一片树林,碧绿荫荫。我们一同出来的六人,就走到林子里,因为贪凉坐得久了些,太阳都快西沉。这时正想起身回寺,只见空中灰蒙蒙一片,像雾一样,又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看到飞扬的尘土像云一样翻动。不久,见到无数老幼男女遍野,竞相狂奔,像山崩海涌一样冲将过来。才知道是后有兵马追击。一同坐在树林里的人,各自逃散,只有觉心和我在一起。不能再回寺里去了。也不能走大路,就向南面慌乱跑去,一路上歇宿的多是小庙,每天只能吃一餐。

    我们逢沟涉水,路错绕道,就这样一路走去。一天走在路上,腹内感到十分饥饿,就在树下一个荒泵旁歇息,我对觉心说:‘咱们从云南到南方,又从南方到北京。现在又从北而南,往返二万多里,徒劳跋涉,所立志愿也没有实现。披剃师给我起法号绍如的目的,是希望我能弘法利生。现在看来,这些都绝了缘份,真是惭愧至极啊!我法名读体,’体‘就是身,就是’法身理体‘。’读‘经教才能懂得经教所阐明的’理‘,理明白了,阐释道理的文字就可以忘了。这就像借助于手指标示月亮,见了月亮就无须注意那个手指了,这是同样的道理。现在我要把我的号改为见月。’我们二人反来覆去想啊想,越想越觉悲戚,伤心的泪水不觉卜簌簌落了下来,这时有一老人从旁经过,见我二人感伤得如此悲痛,便前来问是什么原因。我详细讲了长途行脚而又不能实现愿望之苦痛。老人连声叹息不已,对我们说:‘我姓李,是吃长素的道人,孤独一人没有亲眷。给人家小孩教书,因为兵马大乱才回家来,就在前面小庄上。可以请你们前去同暂住一宿,然后再走。’到了他家一看,屋里已被流贼抢劫一空,他就去邻家借了些粗面,烤了饼子供我们吃。第二天我们就向他告别动身了。

    又走了六天,上了南宫县大道。至午后都没有化斋之处,遥望远处有一小庵。来到庵前,觉心留在外面,我独自进去。只见一位老僧,没有人帮他,正在自己烧火作饭。我向他合掌问讯,也不还礼。我就上去替他烧火。饭熟了,他自己盛了饭,坐在那里吃起来。我也自己动手取了碗筷,盛了饭坐下吃起来,我也不说话。他吃一碗,我添第二碗。他才开口说:‘世上从不曾见过有你这种人,主人没开口,自己倒动手盛饭吃。’我回答说:‘世上从未见到过你这种人,客人站在面前,都不说句客气话请吃饭,所以我就自己动手。’他看著我大笑说:‘倒也是个禅和子。我年少时出去参访善知识,到处行脚,因为不老练,常常挨饿,你今天是这样,请随量吃吧!’我说:‘门外还有一道友。’他一听很喜欢。说:‘请他进来一起吃。’我和觉心饱餐一顿,起身告别,他不肯,又留我们住了三天。

    九月初,我们到了江南瓜州,于息浪庵挂单。遇到一个云南僧,号清如。谈起行脚的事,知道他在北方遭遇兵马之难才回到南方来。第二天便和我与觉心一起渡江,前往甘露寺。当家师法号平素,也是老乡,长期住在镇江府,皈依信仰他的人很多。他最喜欢云南人到江南来参学。清如先进去替我们通报,我和觉心接著进去礼拜。平素师问我们行脚遇难之事,我毫无隐讳地照实说了。平素师安慰说:‘我少年时参访,也遇到许多逆境,但求道之心丝毫没有退堕,今天才有这点因缘。你们二人寻师求戒,往返南北,经历了种种坎坷,最初发的愿心没有懈怠下来,以后你们教化开导众生的因缘,自然会很殊胜。现在暂且放宽心住在这里。开春崇祯十年元旦,是我的母难日(即母亲生他的日子),要讽诵五大部经以报母恩。你们二人可以和众僧一起诵经。衣单,我负责给你们办理。到诵经期毕,再走不迟。’我说:‘三昧和尚遥居在北京,我们不能再去,只好等他回到南方来时,再求受戒。现在我想去天童寺参禅。’平素师赞助,为我们置办了行李外,又赠给我们每人路费银二两五钱。

    二月初三日到达丹阳县桥头,想搭客船过河。觉心把行李放在脚下,只顾观看各个船家互相排挤,争相拉揽客人,不想被囊行李被人偷走。我们只好叹息我们的因缘怎么到了这种地步!幸好我的路费还揣在身上。日到中午时分,我们来到海会庵投宿,见我们没有带行李,不肯安单。我们告诉他行李在桥头丢失。这个庵离桥头不远,他们去了解到确是实情,便送我们进了云水堂(即接纳行脚僧暂时安单之处)。遇到二位游方僧,我们北上时曾与他们同行数日。知道我二人行脚,就说:‘你们求戒,三昧和尚已经离开北京,正月在扬州府石塔寺开戒。现在他应丹徒县海潮庵之请,二月初八日起期,你们赶快去受戒。’听到这一消息,郁结在心中的愁闷完全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早上,我同觉心又回头去海潮庵,恰巧遇到三昧和尚入庵。听说教授师(即负责向新戒教授礼仪和戒律内容的僧人)是楚地人,法号熏六,心胸宏大,智慧妙巧,辅导教化很威严,总理戒期中一切事务。我就请求知宾师(即接待外来客人之僧人)引我到熏六师居住的寮房礼拜。师父问我乡籍,我答:‘云南。’师说:‘此庵当家师为埋葬他师父起期,每人交银一两,衣钵自备。’我说:‘行李在丹阳丢完了。身上只有二两三钱路费。’教授师说:‘这只够一个人攒单并造衣钵。’我又为觉心求单,接著就派人送我进了戒堂,把觉心送去行堂(作杂务者)寮。

    新戒堂的引礼师(照看新来受戒僧人的起居和纪律的僧人),法号耳园,山东人,性情耿直,但缺少灵活性。见我没有一点行李,又不请戒律读本,终日坐在自己的单位上,不发一言,又不违犯戒堂堂规,又没有事情去请教他,因此他心里对我很不高兴,就指斥我说:‘见月,此处不是让你坐不语禅,为什么你不请《律读》好好地熟读呢?’我答:‘我不识字,也没有钱请《律读》。’凡是进来一个求戒僧人安单,引礼师就叫我说:‘见月,你到这里坐,把单位让给这个新来的人。’我就遵命,拿起衣钵向后面移一个单位坐下。这样,后进堂的有十几个人,每来一个人就让我退让一单位。又来了最后一人进堂,高单(即用木板搭成的连铺大床)上已无单位了,就叫我移到地下与香灯(专管殿堂上香点灯的僧人)共坐,我毫无怨声,只作游戏想。同堂的众戒兄见到这种情景,都很不平,说我懦弱至极。我说:‘修行以忍辱为本,何况都是同戒,理应移让。’

    时间逐渐临近背诵《毗尼日用》(受戒前,先须在教授师指导下学习戒律内容,预先须把戒律背熟,经过检验,方能登坛受戒)。引礼师把我的名字排在第一名,意思想折伏我。各位戒兄也为我著急,说:‘量你也背不出来,为什么不去拜求引礼师把名字排在后面?’我说:‘到明天再看。’次日一早,引礼师拿著名签带引我等九人,到教授师前礼拜后,我一口气朗声背诵完毕,就像把瓶中水倾倒出来一样无滞无碍。教授师说:‘你每天默坐,不发一言,说不识字,今天却背得如此纯熟。’我说:‘并不是我不识字,因为无钱请律书,所以默坐,专心听左右邻单戒兄读诵,因此就记住了。’教授师很高兴,并赐茶给我喝。回到堂里,各位同戒都前来向我祝贺,其中和我最相投契者,有十三人,都能这样背诵。

    这一戒期读《梵网经》。香雪阇黎师(称戒师)代大座(即正座),四班首(首、西、后、堂)轮流复讲。有一天,首座师,法号乐如,复讲,他只把三昧和尚写的《直解》念了一遍,一字不增,一字不减,未作一点解释!我和相契合的几位戒兄并坐在一排,相互递著眼色,失口微笑。首座师看到,很不高兴,回到堂中,就指名要我们十人复讲。自来新受戒的沙弥没有这种事情,无非是用这种变通手段,逼令我们向他忏悔。过了三天、不见一人前去求悔,他只得把所开列的名单,呈送方丈。三昧和尚以为是实情举荐,就一一慈允。这真是弄假成真,再难于停止下来。

    到了我要复讲的那天,内外人众都惊骇一片,都来旁听。和尚和二位师父(香雪阇黎师和熏六教授师),也在后面设座临席,慈降加庇。所要讲的内容,是《梵网经》上卷中的《十金刚种子、第十信心位》,我开卷把文句念完,先总括说了大义,然后依文作了解释。下面听众,异口同声称赞。三昧和尚和二位师父都很欣慰。接著我去方丈室礼谢,和尚赐给我被褥衣履。熏教授师问我:‘你依谁听经?’我说:‘在云南时,依披剃师。行脚到宝庆府,遇到自如法师代颛愚大师讲《楞严四依解》,我也曾跟随听讲。’熏师说:‘颛大师是我的依止师,自如法师是我的契友。你怎么不早说!’熏师对我更加看重,马上就施给觉心衣钵,让他入堂受戒。

    三月廿日午后,有个丹阳县贺家子侄,少年书生,性情傲慢,不信三宝,醉酒入庵,直接闯进方丈室,一屁股坐在和尚法座之上,嘻笑放肆。侍者上前谏劝他反而呵斥。寺中僧众不服,把他驱赶走了。第二天一早,这个书生邀约一伙人来庵滋扰生事。和尚马上令圆戒罢期。平常寺中晚课多有在家居士随喜参加。熏师想用方便办法把这桩事平息下去,保全道场,所以在晚课完毕时,把大家召集至韦驮菩萨前,说:‘今天,道场被魔挠碍捣乱,不能善始善终。你们弟子之中,有愿舍身命维护法门的人,就出来担当!’说完,大家都默然不语。我就应声推开众人站出来,向熏师顶礼。师说:‘你只一人,怎么能行呢?’我说:‘和尚的戒弟子,遍布天下,我一人当先,其它人都会随之而来的。出家人无妻子可恋,无产业可系,无功名可保,无身命可惜;托钵饱餐,不带分文;丛林栖止,不纳房租。凡是僧家,以戒为亲,何况为了维护法门,谁不勇敢向前!纵使用它一年二年时间,必除魔党。请和尚和二师放心晏安,不必以此为念。如果那一伙人中,果然有舍得妻子产业,能放弃功名、身命的人,让他站出来与我较量一番。否则,各家把自己的学业做好,好自培养自身道德之本。自古以来,有了德行和好文章,庠中士子都能成就功名,应当作天下大丈夫。难道有谁愿意为别人的是非,而丧尽自己的德行!’熏师说:‘你今天在众人中作了这样的承诺,以后一定要依言而行,还怕什么法门不净,魔障不除!’众人散去,参加晚课的人都听到了,这话就辗转传播开去。

    第二天午后,果然有二十多人,都是庠中斋长和乡中父老,来到庵上拜见熏教师,也把我请去了,双方以理讲和。圆戒时间未改,仍在四月八日。和尚召集大家来方丈室,对二位师父以及久随身边的上座说:‘今天道场魔事如果不起,就显不出见月。你们为佛法,为人师,应当像他一样有胆量有心行。我在这个传戒期里,总算找得人才了。’大家听后,礼谢而退。二位师父开导指示我们同戒十三人,今后就作和尚身边的随侍,希望我们今后成为法门梁栋。

    初十日回扬州石塔寺。杨州府慧照寺礼请和尚,择期于四月二十日开戒。五月初八日是三昧和尚大寿,我们同戒都没有礼物可送。我提议说:‘可以裱一长卷,自己画上五十三参图奉献和尚祝寿,因此我就没有时间,不能随大家去慧照寺起期开戒了。’和尚听说之后,就叫我进方丈室去静心作画,并笑著说:‘见月啊,你初登戒品,就入我室。’我惭愧地向和尚拜谢。六月二十日,海道郑公,请和尚在石塔寺建盂兰盆会,讲《孝衡钞》。和尚就命我去慧照寺,代香雪阇黎师座,讲《梵网经直解》,并请香雪师回石塔寺代和尚座,讲《孝衡钞》。两处道场都在七月十日圆满。

    香师开示我和同戒们,去求和尚更改各自原有的法名,以便常随和尚任事。各位同戒依言,前往方丈室,都争先礼拜求和尚赐法名,只有我一人退到后面,顶礼和尚,跪地白告说:‘我因披剃师指示,才得发心离开云南,南来向和尚乞受大戒。若无披剃师,我就不能削发出家,也不能受具足戒而成为真正的僧人。恳请和尚大慈允听,让我仍叫旧名,使我不忘根本,我愿终身常侍和尚座前。’和尚说:‘我当年初受戒后,诸位上座也劝我求律祖更换法名。想来,律祖讳如字,我是寂字,披剃师讳海字,我也不敢忘本,把姓字改了,超越海字。我弘戒律三十多年,今天见到你的存心与我相同,这是不自欺心啊!作善知识,所依重的就是行德,不在于叫什么法名。我允许你仍称原来的名字。’

    那时泰兴县毗尼庵请和尚于八月十五日开戒,大家都随行。熏教授师于初十日晚,向和尚白告,请定各堂执事,说:‘我现在教授新戒,中气不足,精神渐弱,应该设置一名教诫西堂。总理各堂戒事,其单位安在新戒的首堂。这项任务,只有见月可以担当,请和尚智鉴裁度。’和尚马上命侍者召集两序僧众(寺中僧人,在方丈之下分东西两班序列,称两序;东序负责寺中之行政管理;西序负责法务管理)来方丈室,向众人宣告对我的委派。我跪地白告说:‘我今年四月八日才圆受具足戒,还不到半年,哪里敢担负这样的重任。我自己都没谙熟律法而再去教人,担心不利于新戒,也辜负了和尚的慈恩。请和尚在各位上座中,另选能担当此任者委任吧!’和尚说:‘熏教授推荐得不错。我也知道你的心行作用。十地菩萨尚且还要寄位修行(到人间担负一定的工作,以利修行)。你今天不妨一边自学,一边教诲他人,以体谅我的用心。这样就一举两利。’两序人众齐声说:‘你应当随顺和尚慈令,不可以再推辞了。’我只好拜受了这项差委。

    我同戒中的映字、苍悟为这次戒期的书记,慧生、以仁、裕如、若愚、观之等为引礼。人人发奋努力,严肃认真,和尚座下还未曾有过像海潮庵同期受戒的这一批人那么热情鼎盛,其首堂引礼师(即总理全部行礼职事的僧人),就是我受戒时的引礼师耳园,我虽然居于掌权之位,但动止都以师礼尊让他。他也不执我相(很谦虚),一切堂规之定夺,都谦让照我的意思行事。但我的内心一直怀著惭愧,倘若遇到乐于学习戒律的人前来请教,我怎么做才能让他辨明是非,而高兴满意呢?一天晚上,我前去拜诣熏师寮,向他说明了我的担心。师说:‘三藏中有大小乘律一千多卷,我没有阅读过。你既然有此志向,可以请来边读边学,将来作大律师,才不辜负我在广众之中把你识别出来。’因此就找了人前往嘉兴,请了一部《广律》回来。从此,白天我料理各堂戒规,夜里则挑灯展卷,详详细细阅读学习。一旦遇到文字上古老意义上难懂之处,苦于没有精通的人请教,只有掩卷长叹。这时我唯有向菩萨礼拜祈祷,乞求加被开晓。每次礼罢,少坐片刻,再展卷体会其义,就会如开门见山,豁然无疑了。像这样的不思议感应,每次都如此。

    这一期传戒法会,定于十一月五日圆满。结期前三日,本堂新受戒的弟子们,念我教诲不倦之心,共同制作了一件黄绸大衣(僧袍)送我,我对他们说:‘和尚与教授师,把重任委付给我,理应尽心尽职,为辅助弘化法门出力,难道是为了邀名贪惠方作首领不成!’我严肃谢绝。他们捧著衣服去到方丈室拜跪,向和尚陈述了奉供此衣之因由。和尚对我说:‘戒律之中只禁贪求,不禁自愿布施。你可以受取。’我说:‘在下不受此衣有两重意思:其一,我自愧于戒行浅而责任重,恐有不足的地方,有人借此产生毁谤;其二,和尚法门高峻,唯恐以后担任各项职事的人以此为肇端,开了先例,所以不受。’和尚赞同了我的想法,对各新戒说:‘西堂不受此衣,为的是保全己德,惜护法门。你们不要再强送了!’

    十月八日随和尚返回扬州石塔寺。高邮县承天寺,礼请和尚十二月初一日起期传戒,至开春正月十五日圆满,我仍担任西堂之职。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