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副:(高声)一百零四队跟我来。
(挤轧咒骂声。伊等终挤入。食堂人声嗡嗡。)
船:(在门口高声)你们这些人,吃完了赖着不走,不让别人进去。
伊:(挤到一张桌子前面清理出一块空地)嗳,让开让开,对不起,我们人多。————走不走?走不走?去你妈的!(推搡声)
厨夫:碗!碗!吃完了还碗!
副队长:(挤到柜台前)一百零四队。
(厨夫盛粥碗匙叮当。)
伊:副队长,这边这边!交给我。
厨:(双手按碗点数,一次授二碗出窗)二,四,六,八————
副:(跟着数)二,四,六,八————(转递伊)
(碗置桌上声。)
伊:(防人打翻)嗳,当心。嗳,老兄,吃到别人碗里来了?
(打落汤匙)
厨:十,十二,十四————他妈的碗又没了,你们洗碗的管干什么的?就管吃双份。
(一犯人捧托盘叠满空碗向柜台上哗啷啷一搁。)
厨:哪,又来一批脏碗,快洗!(授盘入窗)
叙述者:伊凡乘厨子不看见,把柜台上两碗麦片拿着就走,轻轻地跟副队长说:————
伊:十四。
厨:(发现)嗨!拿着往哪儿走?
副:他是我们队里的。
厨:我正数着,让他搅糊涂了。
副:(懒洋洋地)十四。
厨:我已经数到十四,这是十六。
伊:(大喊)你数到十六,可没交出来。你不信自己来数。瞧,都在桌上。(通过滤音器)我看见聋子跟布兴斯基挤上来,就把手里两碗麦片往他们手里一塞,他们坐到别处吃去了。
厨:(汹汹地)碗在哪儿?
伊:哪,哪,你尽管看。————混蛋,让开,人家看不见。————哪,这是刚才那两碗,剩下三排,四碗一排。你数。
厨:(咕噜)他妈的这些混账王八蛋,都不是人养的。(继续授碗出)十六,十八,二十,二十一,完了。下一队。
(简短的音乐过程。啜粥声。)
一犯人:(蓬蓬拍伊背)嗳,吃完了让别人坐。
少:(笑)人家没吃完。伊凡今天吃三份。
犯:三份?连队长副队长都只有双份。
伊:信他胡说。
少:还有两碗不是你的?
伊:(低声)这孩子。反正不会两碗都给我。
少:船长骂人吃完了不走,他自己也不走。
伊:这儿暖和,懒得动。
副:(自长桌较远一端)伊凡————
伊:(正等着这一声)呃,副队长。
副:这两碗你拿去。
伊:(喜出望外)哦————
副:你自己拿一碗,还有一碗给戚沙送去。
伊:(安静下来)噢。(接碗啜粥)
少:看马贤科站在副队长跟前不走。
伊:这家伙,他知道多一碗。
少:只有船长什么都没看见。
伊:船长可怜,新来什么都不知道,照这样简直没法活命。
副:船长。————嗳,船长!(授以一碗麦片)
船:(茫然)啊?(如见奇迹)这一碗哪儿来的?
副:你拿去拿去。
(船啜粥声。)
少:马贤科气跑了。
伊:那家伙,要是便宜了他我倒不服气。
少:送给戚沙那碗还不是你的?人家有粮包,有好的吃。
伊:他也好久没收到了。
少:他们办公室成天坐着烤火,真是好差使。
伊:谁叫人家有咸肉送人情呢?(起,持一碗麦片向外挤)让开让开。
食堂勤务:(在门口拦住)嗳,嗳,碗不许拿出去。
伊:是送到办公室的。
(音乐桥梁。
(伊吱哑一声推门入。)
戚:不行,从客观的看法你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天才。
老犯人:什么天才?老油子。
伊:(胆怯抱歉地微嗽)戚沙先生的饭送来了。
戚:(不经意地)噢。(叮当置匙入碗)《暴君伊凡》教堂那一场多么帅。
老犯:捧专制帝王,思想有毒素。
戚:不捧不行呃————
老犯:捧专制独裁,迎合上头的口味,这叫拍马屁,不叫天才。
戚:(吃麦片)不过艺术不是内容,是技巧。
老犯:什么技巧也是白废。
(伊吱呀开门出。)
戚:嗳,你等等,碗拿去。(啜粥声)
(音乐桥梁。
(发电站人声嗡嗡。伊来。)
聋:(喜悦地)嗳,伊凡,坐这儿烤火。
少:(喜悦地)队长回来了,把工作报告搞好了。
犯人A:大概戚沙帮忙来着。
少:人家戚沙的确有两手。
伊:不怪队长看得起他。
犯人A:其实搞来搞去还不是便宜了管事的,当犯人的顶多多拿几两面包。
伊:别看不起几两面包,差这么点就真活不了。
少:听队长讲故事。队长今天真高兴。
队长:吓死了,旅长叫我去。立正,敬礼!“红军士兵提乌林报到。”他一拍桌子:“红军是为劳动人民服务的,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富农的儿子。你欺骗苏维埃政府!”我一声不言语。我一年没写信回家了,不让他们找到我,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我那时候二十二岁,还小呢。
(寂静片刻。)
伊:(低声)借根香烟给我,明天一定还你。
队长:限当天晚上六点钟把我撵出部队。那是冬天,把我的制服剥了,发给我一套夏天的。给张证书:因为是富农的儿子退伍,叫我没法找事。也真巧,过了几年我充军到西伯利亚,遇见从前的大队长,他也判了十年。听他说旅长枪毙了。真是报应。
犯人A:那一阵子还好,人人都判十年。从一九四九年起,不管犯了什么都判二十五年。
船:二十五年还想活着出去?
伊:你别愁你那二十五年,将来的事说不定,我在这儿八年是真的。
聋:伊凡就快回家了。
少:他一只脚已经到家了。
伊:我还是一九四一年离开家的,去当兵。
副:这儿还不都是当兵让德国人俘虏了去,逃回来就硬说你是回来当间谍。
伊:什么战俘营、劳动营、特别营都待过了。
聋:(大声岔入)我逃走三次,三回都给德国人逮回去,耳朵打聋了。
伊:别说,我们这儿倒有样好处,可以随便说话。在北边劳动营,你只要叽咕一声外边洋火缺货,马上关监牢,加判十年。
少:这儿骂老胡子都不要紧。
伊:看守也管不了这许多。
聋:啊?骂谁?
少:老胡子。
聋:谁?
少:老胡子是谁都不知道?
聋:别处不像我们这么苦,不用号码,还有女人。
伊:哪有什么女人?
副:你老婆又不在这儿,干嘛吓得这样?
(众笑。)
伊:咳!还是这儿,面包也多三两。这儿也还安静————
马:(怪笑)这儿还安静?晚上睡觉都有小刀子杀人。
队长:什么人?打小报告的根本不是人。
(寂静片刻。)
副:队长是警告你呢,马贤科。
(汽笛声。)
队长:起来起来,和石灰浆。
(紧张忙碌的音乐。)
第五场
(敲铁条声当当当自远而近。)
众:放工了,放工了!(工作声继续:铲刀刮砖声,手车咿哑声,抛砖巨响。)
伊:刚干上了劲,倒又放工了。
队长:石灰浆!石灰浆!
聋:啧,刚和了一箱子石灰浆,留到明天都成了石头。
伊:大伙儿帮帮忙,别糟蹋了石灰浆。
船:(喘息推车上斜坡)这家伙诚心,把车子一歪,石灰浆撒了一半,好省力。队长,你另外派个人帮我,不要马贤科。
队:叫基督徒去帮船长。
副:基督徒!
队:马贤科去扔砖头。
少:队长,八十二队去交还工具了。
队:走吧,把石灰浆倒了算了,倒在这洞里,盖上点雪。
伊:队长,我这把铲子不用交还,我再砌两排。
队:好吧,叫聋子帮你。
副:伊凡,明年你放出去怎么办,我们没你不行呢。
队:(大笑)一定不让你走。
(众去。寂静中只闻风声、铲刀声。)
聋:得啦,走吧。(工作声继续)嗨,劳动英雄,再不走来不及了。……他妈的你不走我走啦!(掷铲奔下楼)
伊:(喘息)我马上就来,得找个地方把铲子藏起来。
(伊奔下斜板足音在空屋中震荡。稍一迟疑,移大石声,铲插入石隙摩擦声。伊奔出发电站赶上聋。)
聋:快点。
(二人跑步声为群众淹没。)
众:他妈的瞎了眼睛了,往哪儿挤?
伊:我们的人呢?
聋:我们一百零四队。
伊:我们给拉(音腊)下了。
众:(七嘴八舌)你们早干什么的?放工还不走?饿着肚子天亮干到天黑还不够?傻瓜,你等着,你嫌不够,再多判你二十五年。————去你妈的,跑这儿来混挤,狗杂种,操你祖宗八代。
聋:我操你祖宗八代,你才是狗杂种————
众:(哄笑)嗳,一百零四队,你们的聋子是假的,让我们试出来了。
少:这边,这边。
伊:帽子都挤掉了。(俯拾)
聋:(不耐)嗳咦呀,又找什吗?
伊:(摸帽内)找我的针。
聋:啊?
伊:我的针别在帽子里。还好没丢。
看守:五个一排,五个一排。
聋:快点。排不上又得挨打。
看守:一、二、三、四、五、六……(淡出)
众:(七嘴八舌人声嗡嗡)少一个人。逃跑了。三十二队少一个人。谁?谁逃跑了?
伊:怪不得老不叫走,数了又数。
少:三十二队副队长跟着去找去了。
聋:是哪个?
少:是那间谍。
伊:(嗤笑)我们都算是间谍。
少:人家是真间谍。
马:王八蛋害人,冻了一天,这时候还不叫回去。
少:好冷!没法站着不动。(多人跑步,跳跃拍手声)
聋:这么大月亮。
少:那王八蛋跑得了跑不了?
伊:除非白天跑了,要打算等瞭望塔上的兵下班,抓不到人一礼拜也不准下班。人跑了,看守也别想活着,没的吃,没的睡,气得他们一抓到就打死,不会活着逮回来。
戚:船长,英国海军的生活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船:我在一个英国兵船上当联络官,待了一个月。
戚:哦?
船:你信不信,打完仗那英国海军上将又写信又送礼,做纪念品“表示感谢”,他妈的可吓死我了。
戚:(笑了一声)抽烟————洋火这儿有。
(划火柴声。)
船:咳!东南西北哪儿都去过了,想不到落到这儿来。
众:(哄然)来了来了!逮到了!找到了!他妈的,为他一个人,五百个人等到半夜。混账王八蛋,妈的皮。(但立即沉默下来)
看守:站住!四百六十号,你上哪儿去了?(大吼)说!
卅二队副队长:这混蛋诚心躲着我,爬上去粉墙,一暖和就睡着了。(踢打)
(看守用枪托打,四六○号大呼倒地。)
看守:(踢)还装死?(再踢一脚)装死?
护送队长:(高声)退后!五个一排。
众:怎么又要数?人找到了还又要数?(后面)算了,往门口挤有什么用?混蛋!
护送兵士:退后!退后!五个一排。
(音乐桥梁。风声,步伐声。警犬吠声。)
看守:跑步,跑!
(步伐加速。少顷:————)
另一看守:(自远处吹警笛)站住!
(步伐声止。)
聋:又要抄身。
少:到家了,灌些凉气也不怕了。
伊:这叫家?
少:别的还有什么家?
伊:(至队伍末戚沙旁)戚沙先生,我这就跑到粮包处去替你排队。
戚:干嘛?也许我没有粮包。
伊:没有也不要紧,反正我等十分钟,你不来我就回去。
戚:(略顿了顿)好吧,伊凡,你去排队,可别多等。
(伊回原处。)
聋:伊凡你还得去看病?吃饭来不及了。
伊:也真是贱骨头,累了一天,脊梁倒不疼了。
聋:前头抄身这么慢。
伊:今天这一晚上反正完了。
聋:这一向抄得特别紧,查小刀子。
伊:其实我们又不在机器厂,哪儿来的小刀子?(突然低声)嗳呀————
聋:怎么了?
伊:(低声)该死。往兜里一揣就忘了。(袋中取出锯片)
聋:这是哪儿来的?
伊:地下拣的。
聋:这是锯子断了掉下一截子?
伊:刚才急急忙忙地就记得藏铲子,忘了它。
聋:快扔了。
伊:雪地上看得见的。
聋:知道是谁扔的?
伊:扔了可惜,可以做个皮匠刀。
聋:查到了可不当小刀子。
伊:得坐十天牢。
聋:那冰窑子,十天准生肺炎。十五天,出来只好进棺材。
伊:做皮匠可以赚两个钱。
聋:这家伙要钱不要命。
伊:有钱就有的吃,不然还是活不了。
聋:你明年就出去了,还找死?
伊:明年。别想得那么远。
看守:(声渐近)衣裳解开!衣裳解开!
另一看守:(逼近)手套脱下。脱帽子。解开大衣,解开制服,胳膊张开。
叙述者:伊凡把那块锯子藏在一只手套里,跟帽子一只手拿着。
看守:过来!(拍打伊腰背两旁、裤袋)
叙述者:看守抄完身,把伊凡右手拿着的手套使劲一捏,伊凡的心肝五脏就像有个铁钳子一夹。这只手套是空的,左手那只再这么一捏可就完了。
伊:(通过滤音器)上帝,救我,别让他们送我进监牢。
叙述者:看守去捏他左手的手套,先捏帽子,让帽子里的针扎了一下。
看守:(失声)嗳哟,什么东西————(帽子里找不到什么)他妈的!
(连打伊数下)
看守长:快着点,把机器厂那一队叫上来。
其他看守:走走,走走!
(杂乱脚步声。)
聋:(奔跑着)喝咦,你运气真好。
伊:(奔跑着,喜悦地)总算运气。
(音乐。)
第六场
(粮包处排长龙,人声嗡嗡。)
伊:(向一后来者)老兄,我的位子卖给你,一个卢布。
后来者:哪要那么些钱?
伊:你看排队排那么长,排在后边今天领不到了。
后来者:三十柯配克。
伊:没多要你的,你去打听打听,是这价钱。
后来者:你是专干这一行的?
伊:我是替一个朋友排队,他这时候不来,大概布告板上没他的名字。
后来者:三十柯配克。
伊:嗳~~人家占这位子不容易的,这时候去吃饭,连口热饭都吃不到。
后来者:得得,五十柯配克。
伊:嗳,不行,我那朋友来了。
戚:啊哈,米凯力支!
一犯人:(在长龙中)戚沙你看,我收到前两天的晚报!
戚:真的?
犯人:航空寄来的。
戚:(仝看报)唔……!沙伐斯基又有新戏上演。
犯人:据说非常成功。
戚:哦?
(报纸声。)
戚:居然轰动莫斯科。
伊:(陪笑)戚沙先生,那么我走了。
戚:当然,当然。你可得告诉我哪个在我前头,哪个在我后头。
伊:在这儿,在这儿。你要不要我把你的晚饭带回来?
戚:(微笑)不,你自己拿去吃。
伊:噢。
(伊欣然奔去。音乐桥梁。
(营房中,晚饭后:————)
基:(在上铺读《圣经》)愿我天父上帝与主耶稣基督降恩惠和平于汝等。我主耶稣之父上帝有福了;他会以一切心灵的幸福祝福我们……
少:(走来)聋子。(大声)聋子你有香烟卖?
聋:你问伊凡买,伊凡今天有粮包。
伊:(诧)啊?
聋:你没去领粮包?
伊:(惊喜)我不知道。你看见我的名字?
聋:有人看见你在那儿排队。
伊:哦~~!我是替戚沙排队。
少:你替他排队,倒不请你吃,倒请船长。
伊:我已经吃了他的晚饭了。
少:我们吃什么当饭?你看看人家吃什么。
伊:(低声)别嚷嚷。
戚:(在伊下铺)船长,别客气,自己来。尝尝这熏鱼。来块香肠。
船:好好,我自己来。
戚:面包上抹点牛油。这是真正的莫斯科面包。
船:现在真还有人做白面包,我简直不能相信。
伊:我倒也不想吃人家的。你当收到粮包是好事?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先得分给看守、队长,粮包处的勤务也有份,不分给他,下次他找不到你那一包,叫你等一个礼拜。东西怕人偷,拿去存着,管事的也得送一份,你送少了他拿得更多。到处有人抽头,太不犯着。
少:咱们穷光蛋,也只好这么说。
伊:我本来也有粮包,我知道家里送不起,不许我老婆再寄。太不值得。
少:你倒看得开。
聋:你信他!刚才听见说有粮包,喜欢得什么似的。
(下铺杯壶叮当。)
戚:船长,吃茶。
船:你这茶叶真不错。
(床架震动声。戚起立。)
戚:(笑)伊凡!你的小刀子借给我。
(伊爬到床头,床架吱吱响着,自木板缝中挖出小刀授戚。)
戚:(低声)多谢。(复坐,床架响。)
聋:(低声)他们这时候还离不了你。
少:(低声)他又欠你一笔账了。
(马呜呜饮泣走过,砰然倒在铺上继续呜咽。)
少:马贤科怎么了?嘴上都是血。
聋:又挨打了。
少:又为了收碗,舐人家的碗底。
伊:这人也可怜,照这样不会活到放出去。
(人声嗡嗡中隐隐闻敲铁条声————点名信号。喧声继续。砰门声,皮靴声————一看守入。)
看守:一百零四队呢?
众:在这边。
看守:队长呢?
队长:嗳?(坐起,床架震动)
看守:你们的人多穿衣裳怎么没报告?
队长:没法写报告,没纸,没笔。
看守:发下的怎么没有?
队长:都拿走了。
看守:你捣什么鬼?限明天早上点名前写得了交到看守室。禁止穿的衣裳也统统交出来。
少:(低声)这还是早上船长犯的事。
伊:(低声)他倒好,忙着吃香肠,根本没听见。
看守:(自文件上读出)三百十一号。是你们的?
队长:(推延)我得去看名单。哪儿记得那么些号码?
看守:(读出)布希柯夫。在这儿吗?
船:(忽闻己名)嗳?在这儿。
看守:是你?对了。三百十一号,准备走。
船:(颓然)到哪儿去?
看:军事监狱。
船:(透口长气)多少天?
看:十天。来来来。
少:(低声)谁叫他答应得那么快?
看:走走!
营房勤务:(大声)晚上点名!统统出去点名!
船:(微窘向众点首)好,那么我走了。各位,再见!
戚:大衣带着。
三数犯人:再见再见。
戚:(低声)香烟拿着。
营房长:出去出去!我数一二三,再不出去记号码交给看守。
(众一拥而出。伊爬下床。戚正手忙脚乱不及收粮包食物,杯壶叮当。)
戚:(焦躁地)伊凡你的刀拿去,一走开还不都给偷了。(咕噜)真糟糕。
伊:(怜悯地)这么着,戚沙先生,你坐在这儿等人都出去了再出去,就说不舒服。我先出去,早数完了早回来。(在人丛中挤出营房外)
外面众人:(纷纷地)他妈的,挤在过道里干什么?怕冷不出来,叫我们在外边受冻。
(看守们踢打拖其他众人出。)
外面众人:好,讨打!非打不行!你们早出来早完事了。
营房长:你们后边的排队!
看守:五个一排!
营房长:五个一排!
看守:一,二,三……(数过的一排立即分散奔返营房)四,五,六,七……(淡出)
(伊抢先奔入坐戚床上,床架震动。)
伊:(脱靴)二十二队,靴子交给你们。
廿二队队员们:拿来拿来。(掷靴声)
聋:(返,爬上碌架床,吱吱格格响)伊凡,真没出息,还坐在他床上替他看家?
伊:我倒不是想他再给我什么好处,我看他可怜,太没打算。
聋:活该,谁叫他一拿到就忙着大吃大喝。
基:今天不知道会不会重数。
聋:(呵欠)我不管,我睡了。
伊:天天晚上都得数两三次。
戚:(来床前)伊凡,费心费心。
伊:嗳,没什么。(迅速地爬上自己床铺,铺床,脱衣盖毯上,躺下,喃喃祷告)感谢上帝,又过了一天。亏上帝保佑,没送我进监牢。这儿还可以对付。
基:伊凡你瞧,你的灵魂要求祷告,你为什么不让它祷告?
伊:(叹)咳,祷告有什么用。
基:怎么没用?只要你有信心。
伊:你成天祷告,也不会早放出去。
基:(焦急地)你不应当求上帝放你出去。在外边思想更不自由。
你坐监牢应当高兴。
伊:(笑)还高兴?
基:圣保罗说的,“我不但准备被囚禁,而且准备为主耶稣的名而死。”
伊:你是为耶稣坐监牢,我呢,我为什么?因为我们在一九四一年没有作战的准备?这难道怪我?
基:(哀恳地)伊凡,我明明听见你祷告,你能说不信上帝?
伊:老实告诉你,我不是不信上帝,我不信天堂地狱,拿人家当傻子骗人的话。
戚:(站起来递些食物给伊)哪,伊凡。
伊:嗳,多谢多谢,戚沙先生。
(鼾声四起。)
伊:基督徒,来块饼干。(递予一块饼干)
基:(微笑)你自己留着,伊凡,你自己也没有。
伊:你吃。(经过滤音器)咱们什么都没有,可是咱们总有办法赚两个外快,不像你基督徒,好好先生,可是不会讨好。(咀嚼声)先把香肠吃了,剩下一块饼干两块糖,留着明天早上吃。今天真运气,没坐监牢,队伍没开到野地去,队长又把工钱订得高,我吃饭又骗到一碗麦片;砌了一道墙,还带着干得挺高兴,又带私货带了块锯子回来,晚上又帮了戚沙一个忙,又没生病,让我撑过去了,整天都非常满意,简直可以算是快乐的一天。我判了十年,有三千六百五十天像这样的日子,从起身号到熄灯号————
(窗外当当当敲铁条作熄灯号。)
伊:(继续经过滤音器,缓慢地)三千六百五十天。
(音乐。)
*广播剧(一九六四年及一九七○年VOA播出),初载一九九五年十月台北《联合文学》第一百三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