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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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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体制下,只是我的家臣。”

    但义经对这种镰仓秩序视若无睹,自以为和赖朝站在同等地位上,由此可知,他认为“弟弟的家臣,就是哥哥的家臣”。他这种意识,很清楚地表明他的逻辑是:“镰仓的君主是赖朝和我。”赖朝如此解释义经的行为。赖朝是个彻底的法制主义者。义经这些举动,赖朝都已经透过飞脚迅速得知。

    “真是个令人难以想像的男子。”

    赖朝如此看待义经所做的一切,他几乎都感到茫然不解。

    他无法理解,义经怎么会去当俘虏平时忠的女婿呢?而且,法皇甚至还亲自送行到六条坊门,这虽然不是义经的责任,但实在太可怕了。赖朝感觉到,凡事无视于镰仓体制的义经,与其说是赖朝的家臣,还不如说已经是法皇的宠臣,是殿上人,是京都人,是贵族了。在将来,这将会是引起重大战乱的根源。

    ※※※

    可是,军旅中的义经心情始终很好。他根本不了解镰仓的新秩序,也完全不想了解在关东的赖朝立场,更别提赖朝在政治上的构想,即使解释给他听,他也听不懂。他只认为自己是凯旋将军,在沿路每个住宿处都召开酒宴,叫来各地的妓女,晚上则跟当地长者派来的女孩睡觉。对于赖朝不可解的不快,他相信:

    (等我进入镰仓,跟哥哥面对面好好谈过,就可以消解梶原的谗言,一切都会冰释。)

    他对待世事只有情义式的理解法。而支持义经这种心态的,就是他巨大的军功。义经认为,赖朝内心一定会对这样的功劳感到高兴,而现在自己还率领著平家俘虏为证,哥哥只要亲眼看到这群庞大且活生生的战利品,亲耳听自己讲述战线上的辛苦,就会了解一切,一定不会再生气了。两人毕竟是兄弟嘛!

    五月十五日,义经与他的军队越过箱根群山。今晚可能就会到达东麓的酒匂川(小田原郊外),已经接近镰仓了。义经派使者去向赖朝告知行动位置:

    “今晚恐怕就会到达酒匂了,明天傍晚会进入镰仓。”

    其实,就算他不讲,赖朝也约略知道义经的行军位置,因为大江广元已派人站在街道上,逐次传递情报回来。广元在镰仓制度中的职务是“公文所别当”,可是事实上是首相,控制著一切有利于政治的谍报活动。这个时期,他为了了解义经每天的行动,更加注意小心。

    ──必须让义经和镰仓军团切断关系。

    如果不切断关系,就对义经进行行政处分,义经说不定会率领军队反叛。进行这种行动,需要类似唱曲艺的紧张与细心,赖朝十分担心。

    “真的行吗?”

    他问了好几次。

    对赖朝来讲,要和义经断绝关系,一开始就像对其他二十三名担任官职的将领一样,叫他留在京都,只有军队回来镰仓就好,这个方法比较安全吧?可是广元认为如此反而危险。京都,是朝廷的所在地,若在那里处分义经,义经会大怒冲进御所,要法皇下达追讨赖朝的院宣,自己变成官军,以官军的权威,面对在京都的镰仓军。那么,本来是赖朝家臣集团的镰仓军中,一定会有半数往官军靠拢。

    “这样就太危险了!”

    大江广元这么说。赖朝无话可说。

    按照广元的计划,在相模(神奈川县)的酒匂让判官(义经)和镰仓军队分开。酒匂在关西的西端,镰仓军的将士们回到故乡关东境内,会有思乡之情,也会渐渐感受到镰仓的威权,一定不会有任何人想跟从义经。

    ──可是,这也有危险。

    赖朝虽然认为广元的计划很好,但也注意到其中包含著危险性。

    如果还是有人跟从义经,那怎么办呢?从酒匂到镰仓,只不过半日的行程,义经可以一举攻陷镰仓,距离太近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赖朝采用广元的计策。另一方面,他假想义经会闯入镰仓,于是临时召集关东各地的武士,在镰仓各要地布阵,严密防守。

    还有,最重要的是,要派谁去接收俘虏呢?

    “时政好了!”赖朝当场决定。

    只有北条时政最适合,他是镰仓第一要人,为镰仓最大军队的拥有者,而且是赖朝的岳父。更适合的一点是,他对义经没有丝毫同情,甚至还有敌意。在镰仓体制下,义经可说是北条时政最大的政敌。当然,义经本人大概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是时政的政敌吧?可是,对时政来讲,再也没有比义经更可怕的敌人了。北条氏是赌上了全族兴亡,来参与赖朝的举旗起兵。镰仓府成立后,时政对每件事情,都逼著赖朝扩大自己该分得的一份。时政的想法是:

    ──赖朝不过是个傀儡。

    如果没有自己和北条势力当赖朝的后盾,他现在也不过还是放逐者。也就是说,现在的镰仓府不是赖朝的,而是北条氏的。不可以让奥州来的义经,只因为是赖朝的血亲,就在北条一族用血汗建立起来的镰仓府里摆出主人的脸色,这种危险,在义经建立了伟大战功后,更形扩大。为了防范未然,时政对自己的孩子们耳提面命,特别是对赖朝的夫人政子,更是执拗地一直提醒。政子也了解其中利害,所以有时候也会对赖朝说:

    “镰仓总有一天会被义经抢走!”

    她不断在赖朝耳边说著这类的话。

    赖朝自己对这种危险性也十分清楚,每次他都回答:

    ──你认为我是会让他把镰仓抢走的人吗?

    因此,这个时刻,使者非北条时政莫属,时政也非常喜欢这项任务。义经越过箱根时,他就带齐人马,离开镰仓。

    时政故意不穿军装。他用头巾缠绕著自己的和尚头,轻装骑马,也要部下把盔甲放在行李里,大家都轻装打扮,以便让义经疏于防备。

    4

    时政来到二宫海边附近,自西而来的人马使街上纷扰杂乱,到达国府津附近时,甚至混乱得令马匹无法前进。看这情形,义经是不是已经到酒匂了呢?太阳就快落入前方的箱根了。时政赶紧加快脚步。

    ──让开!我是镰仓殿下的使者。

    他预先高声开道,可是仍无法轻易前进。

    好不容易进入酒匂,已经是晚上了。

    “判官的住所在哪里?”

    他一问,对方答称在滨部的长者家。时政继续前进,来到义经住宿处的门前下马,这栋房子被杉树林包围著。他派部下进门,代自己向义经打招呼。

    “镰仓殿下的使者北条时政来迎接了。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所以明天早上再来拜见,到时候再重新问候。”

    传话进去后,义经派伊势三郎义盛出来回礼,且毫无疑心地回答:

    “多谢您的礼貌周到。”

    然后,时政离开义经住宿处,到别处过夜。他认为晚上与义经接触,也许会发生夜战,他害怕发生这种事。

    第二天早上,时政再度前往义经住宿之所。他事先聚集在附近过夜的各将领,对他们说道:

    “快点进入镰仓,武卫在由比滨已架好楼台要迎接你们。我跟判官随后就到。”

    然后,时政前来与义经碰面。他首先表示赖朝心情非常好,对义经的印象也依旧,要义经安心。然后,他让义经看一封由赖朝署名写给时政的文件,大意是:

    宗盛等俘虏交由时政掌管,带回镰仓。

    有一刹那,义经脸上浮起怀疑的神色,时政立刻说:

    “囚犯是不净之人,武卫让我来掌管,也是体恤判官。”

    义经的脸色马上恢复正常。时政谈论著他的战功,并特别吹捧他在坛浦的伟大战法。

    义经还是不改高高在上的态度。

    “关于那次大胜,世人有各种谣传。”

    他暗指梶原景时在其中作梗,并说:

    “一切都是错误的,是谗言。”

    时政则表示:

    “也许吧!不过,镰仓殿下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因为一、二个人的谗言就被迷惑。”

    义经点头,继续说出一些令自己在镰仓军中风评极差的话:

    “这次都是因为我的指挥而获胜的,可是镰仓并不了解这一点。”

    (这年轻人竟然讲这种话!他想自我毁灭吗?)

    时政想。

    义经讲这种话,会使镰仓军各将士的功劳如彩霞般消失,甚至影响到他们的论功行赏,难怪梶原会那么愤慨。

    可是,与其说义经是为了夸耀自己的功劳,还不如说他希望哥哥了解事情全貌,所以他在京都就一直对御所、镰仓,以及麾下将士不断这样讲。

    “哥哥了解吧?”

    “……是的。”

    时政很不快,镰仓哪有一个叫“哥哥”的人呢?如果准他叫哥哥的话,那自己也可以叫赖朝“女婿”了。

    “武卫……”他再说了一遍:“很了解这一点。”

    时政完成了使命。他自义经那里接收了平宗盛等俘虏,并立刻离开酒匂。离开国府津后,为了提防背后的义经,他尽快赶路,囚车在路况不佳的路上颠簸,使宗盛等人在车中不断翻来滚去。镰仓军如退潮般撤出酒匂。因为不是在战时,所以义经无权阻止军队撤出。

    时政离开后,镰仓的使者来到义经在酒匂的住处,那是个叫结城七郎朝光的年轻人。

    (甚么事情?)

    义经疑惑著入内整装。他在里面叫来二、三个部下,问道:

    “结城七郎朝光是谁?”

    可是,他的部下们对镰仓的事情都不了解,没有人认识朝光。几天后,他们才知道朝光是赖朝的亲生儿子。

    这在镰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赖朝在伊豆的放逐岁月前几年,正值年轻时,乳母寒河尼(下野小山的小山政光之妻)派小女儿来伊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后来她怀孕了,回到母亲娘家宇都宫的八田家生产,当时是仁安二年,赖朝二十岁。那女子比他大两岁。

    朝光应该算是赖朝的嫡子。可是,几年后,赖朝娶了北条政子,成为北条时政的女婿,以北条氏为后盾举兵。面对北条氏,他必须事事小心,所以不能让第一个孩子当嫡子,只能让他寄养在宇都宫八田家。接著,政子生了长子赖家,他成为赖朝的嫡子。

    可是,赖朝无法忘记这个孩子。当这孩子十五岁时,也就是养和元年,赖朝瞒著北条氏,把他叫来镰仓,偷偷在自己面前行成人礼,为他取名“结城朝光”。那时,朝光虽然只是少年,赖朝还是赐给他领地──御剑的住宿处及野州的寒河。几年后,赖朝第一次决定上京都时,镰仓的重要人物都自我推荐,想赢得上京行列的先驱部队之名。可是赖朝没有答应任何人。接近京都后,他偷偷把结城朝光叫来,给他一个衣箱,里面装有左折乌帽子与五分直垂。就在到达京都的前一天晚上,赖朝公告各将领:

    ──任何人都可以担任明天进京的先驱部队,可是,担任先驱者必须拥有左折乌帽子和五分直垂。

    大家都没有准备这两样东西,十分失望,只有结城朝光好像碰巧带著这两样东西。于是朝光受命担任先驱,赢得这项名誉。赖朝虽然这么疼爱朝光,可是,他一生还是忌惮著北条氏,无法给他正式的名分。附带一提,结城朝光到了后来北条掌权的时代,也因为不是正式拥有赖朝的血缘,所以被置于政争圈外,免于被杀。他在赖朝的兄弟或儿子中是最长寿的,活到八十八岁。

    义经来到会客室。十九岁的结城朝光,在镰仓府官吏的陪伴下,坐在那里。

    (怎么派这么一个年轻人?)

    义经想。

    他认为,哥哥派这么一个年轻人当使者,也太过于轻视手足之情了。

    如果义经知道结城朝光的真实身分,想法恐怕会改变。而且,如果他还知道赖朝虽然是朝光的亲生父亲,却无法相认的悲惨事实,他应该就能了解赖朝的权力有多脆弱。赖朝目前的处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认,更何况是庶弟!把赖朝个人势力看得太大,以“镰仓殿下的弟弟”这种血脉的权威面对家臣,还要求哥哥赖朝“要讲情义,用一家人的态度对我”,这些不只令赖朝生气,简直就是造成赖朝的麻烦。而且,赖朝面对北条氏,几乎怕得全身战栗,对北条氏既客气又谨慎。如果义经知道朝光是赖朝的亲生儿子,应该就能察觉这一切了吧?

    可是,义经完全没有足够的智慧了解人世间的错综复杂,他对这些微妙性很迟钝,反而像妇女般情绪化,太过于自我中心。

    结城朝光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始朗读镰仓送来的文书,上面有赖朝的署名。

    勿入镰仓,在此短暂逗留后,请回。

    “甚么?”

    义经不禁大叫。可是,他没有说出激烈的话语,只压抑著自己的情绪,问道:

    “这是甚么意思?”

    他声音颤抖。

    结城朝光向义经一拜(朝光是源家的嫡子,其实义经应该反过来拜朝光才对),说:

    “我甚么都不知道,只是照念而已。”

    他说著再拜,就要从义经面前退出。然而,义经把他叫住。由于赖朝曾经吩咐过朝光不要久留,所以他仍强行退出。义经追了五、六步后,破口大骂:

    “朝光,你这个家臣,太无礼了!”

    他回到座位上,茫然而坐。伊势三郎义盛、弁庆、佐藤忠信等人都聚集过来,抬头看著义经。

    义经略微发抖,嘴唇抖动得很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哥哥是鬼!

    他喃喃吐出这类意思的话语。部下们无话可安慰他,武藏房弁庆第一个出声哭了起来,不知不觉中,他的恸哭也感染到别人。

    在这些人中,连善于文章的弁庆,也丝毫无法了解镰仓的想法,其实,这次“勿入镰仓”的处置,不过是援用其他二十三位任官者的法例罢了。然而,他们不了解,并不是因为没有智慧,而是因为过度认同源家的血脉,认为义经血统的尊贵性超越一切法律和战功,凌驾人类社会的一切价值,在战功面前,一切都可以被允许。

    ※※※

    他们在酒匂等了几天。

    可是,镰仓没有任何联络。义经忍不住了,他决定回镰仓,于是动身前往腰越浦。从腰越到镰仓只剩下一里路程。

    驿舍位于小山丘上,不远的前方波滔汹涌,在海湾上看得到江岛。

    义经在此地令弁庆执笔,写下泣诉状,收信人是赖朝的近臣大江广元。他期望能取得广元的同情,改变赖朝的心意。世人称这篇泣诉状为“腰越状”。

    文章写得很华丽,甚至太过华丽了,其中述说怨恨、述说悲哀,一味要求取阅读者的同情,几乎类似妇女的怨叹。整篇文章充满著以下的措辞:

    除非亡父之灵在此重现,否则,我的悲叹要向谁倾诉呢?

    我出生不久,就失去了父亲,在母亲怀里,躲在大和国龙门里以来,在各国流浪,有时候还被寻常百姓追赶,经历过难以言尽的艰难。

    可是,所幸时机到来,消灭了木曾义仲,更前往讨伐平家,我有时候策马在陡峭的岩石上,有时候穿越大海的汹涌波涛,为了消灭敌人,不顾性命安危,一切都是为了安慰亡父在天之灵。

    可是现在,我愁肠寸断,悲叹无奈。除了祈求神佛相助之外,别无他法了。

    ……

    广元收到这封信,怕赖朝起疑,没拆开就直接送去给赖朝。赖朝要他念给自己听。

    广元略微膝行前进,由于怕声音会传到别的房间,他小声地读出来。

    赖朝听著,害怕自己的脸色有丝毫改变。如果受感于这封诉泣状,同情义经的悲叹,露出感叹的表情,广元很敏感,一定会马上发现。他为了体察赖朝内心的想法,会以官吏的身分对义经酌情处理,说不定会延缓原本绝情的处理方式。赖朝怕的正是这一点。

    他一读完,赖朝就轻轻吐了一下舌头。

    “啧!那人还不了解吗?”他说。

    书状的末尾谈到义经任官之事,赖朝指的是这一点。全篇文章完全没有对任官之事加以道歉,义经甚至还表示:

    “我补任五位尉,是帮你做面子。这可是源家从未有过的重要职位,有甚么比我任官更好的呢?”

    他的口气好像赖朝应该为此高兴。

    ──不懂!还是不懂!

    赖朝很想大叫出声。基本观念差异这么大,就不是同族之人,也不是同志了。这个人不是放逐他,就是杀了他!

    恐怕是这封书状,使赖朝对义经的处置,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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