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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思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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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读这个?

    佩尔西乌斯《讽刺诗》第一首

    我写到上帝;我不指望有多少读者,也不奢望有多少人叫好。如果我的这些思想没有人喜欢,那么无非是它们不正确,但如果它们叫所有人都欢喜,那么我就认为它们简直面目可憎了。

    一

    人们不停地攻击感情,把人生痛苦一股脑儿算在感情头上,却忘掉了人生欢乐也样样来源于感情。感情是人机体的一部分,不必说它多么好,却也不必说它多么坏。叫我感到难过的是,人们总是从邪恶的方面看感情。但凡说感情一个好字,就仿佛亵渎了理性。然而唯有感情,唯有伟大的感情,才能提升心灵,完成伟业。不论在社会风俗中,还是在著书立说时,没有感情,便没有崇高。没有感情,艺术就回到孩提时代,道德就变得小气。

    二

    审慎的感情造就普通人。如果在祖国危亡之际,我坐等敌人到来,我就是一个普通公民而已。如果朋友遇难,我因此想到自己的死,我对朋友的情谊不过尔尔。如果我把自己的命看得比意中人要紧,那么我跟一般情人就没什么两样。

    三

    感情被抑制,再杰出的人也会失去光彩。约束会销蚀天性的高尚和力量。看看这株树,你能够在如盖的树荫下纳凉,多亏它枝繁叶茂;然而冬季来临,落叶纷纷,你的享受也就到头了。当迷信在人的气质上打下苍老的印记时,无论诗、画或音乐,都乏善可陈了。

    四

    有人对我说,拥有强烈的感情是福分。此言在理,问题是所有的感情要一致。在各种感情之间建立恰当的和谐关系,却又不害怕它们凌乱失序。倘若以忧虑平衡希望,以热爱生活平衡珍惜荣誉,以珍重健康平衡贪恋享乐,放纵、鲁莽和怯懦就会销声匿迹。

    五

    自愿毁灭感情,那简直蠢到极点。有的信徒像苦役犯似的折磨自己,要让自己无欲求、无爱好、无感受,到头来如果他做到了,那他肯定成了怪物!

    六

    在这个人身上我所欣赏的,到另一个人身上会变成我所厌恶的吗?当然不会。事实不以我的爱好为转移,它是我进行判断的尺度。在此人身上是德,到那人身上,我能看作罪?我会认为只有个别人能够行为纯正,既然这是自然和宗教对人不分你我的要求,当然更不会了。这些人凭什么如此得天独厚?假如帕克米乌斯(1)离群索居是对的,那么我学他就没有什么障碍。学了他,我就和他一样成为道德之士,我看不出成千上万的人何以不能步我的后尘。不过,要是一个地方的人因为觉得世事艰险,全都躲进森林,那就可观了。那样的话,这地方的人为了成为道德之士,都活得像野人。社会情感崩圮,代之而起的是无数的纪念柱;一群柱头隐士(2),为宗教丢弃自然情感,他们不再是活生生的人,为当基督徒而成为一尊尊石像。

    七

    怎样的声音!怎样的呼号!怎样的呻吟!谁把这些凄怨的行尸走肉锁进地牢?这些可怜虫究竟犯了什么罪?有人抓着石子捶胸顿足,有人用铁指钢爪撕裂自己的身体。个个眼睛里流露出悔恨、痛苦和死亡。谁让他们遭此大难?……是上帝,他们得罪了上帝……上帝是何许人?上帝是仁慈的神……一个仁慈的神怎么会以泪流成河为乐?难道恐惧不是对他慈悲心怀的亵渎?如果罪人需要平息暴君的怒火,此外他们还能做什么?

    八

    有人对上帝谈不上畏惧,而是害怕。

    九

    若依了人们描绘的最高存在(3)的图影,最高存在的秉性,以及他听任其死亡与纡尊救助的两类人的对比,最正直的心灵也会希望这样的最高存在最好不存在。如若这世上每个人对他人不必存戒心,那么大家都会平平安安:没有上帝,从来不曾叫人害怕;倒是有了上帝,有人们描绘的这个上帝,叫人不寒而栗。

    十

    不要把上帝想象得太好,也不要想象得太坏。正义介于极端怀柔与极端残酷之间,有限处罚介于不予处罚与永久处罚之间。

    十一

    我知道一般情况下,那些最阴沉的迷信思想,人们赞同但并不遵循。有些信徒并不认为爱上帝就得恨自己,当教徒就得生活在痛苦中。他们虔诚,但高高兴兴;他们聪明,但有情有义。大家拜倒在同样的祭坛下,为什么感情有差异?莫非宗教感情也服从可恶的性情规律?唏,非此而何?就在同一信徒身上,性情的作用就表现得再分明不过,由于作用大小不同,信徒眼中的上帝或睚眦必报,或悲悯仁慈;他看到的或是地狱幽暗,或是天门洞开;他忽因恐惧而颤抖,忽因爱而热血沸腾。这就好比冷热病,忽而冷如冰窟,忽而热如炭火。

    十二

    是的,我支持这样一种观点,对于上帝,迷信比无神论更有害。普鲁塔克说:“我宁可人们以为这世上未曾有过一个叫普鲁塔克的人,也不愿意他们说普鲁塔克邪恶、易怒、言而无信、嫉妒成性、气量窄小,总之是一个听上去很糟糕的人。”

    十三

    能够和无神论者比试的只有自然神论者,迷信者根本不在话下,他所谓的上帝不过是一个想象物。除了物质问题,这个上帝还面临由各种错误概念引发的难题。对于瓦尼尼,对付柯某、沙某,比对付尼古拉和帕斯卡尔之流难上千百倍(4)。

    十四

    帕斯卡尔为人正直,但是胆小、轻信。这个典雅的文人,深刻的思想家,他原本肯定有能力阐释世界,可惜天意让他落到了某些人手中,这些人为私仇而耗尽了他的才华(5)。他当时让神学家们去解决他们自己的争端该多好,他可以运用上帝赋予的智慧投身于真理的探寻,既无保留,也不必担心触犯上帝,更希望他不曾把那些连当他的弟子都不配的人尊为师长。我们可以把天才的拉·莫特说拉封丹的话用在帕斯卡尔身上:“他真傻,居然认为阿尔诺、德·萨希和尼古拉比他强(6)。”

    十五

    “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上帝,上帝创世是一种妄想,世界的永恒性并不比一个人的永恒性更不合常理(7)。运动有效地维系世界,至于它如何创造了世界,我想象不出,可是因此假设存在一个我更想象不出的东西,用来解决问题,那就太可笑了。倘说物质世界的奇特现象证明有某种智慧存在,那么精神世界的混乱则使任何天意都化为乌有。我告诉你,如果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一切都应该尽善尽美,因为如果一切不是尽善尽美,那么上帝不是无能就是不怀好意。因此,对上帝的存在我不甚了了,这是一片好意。既然如此,你的那些道理与我何干?如果多少可以证实,任何一种恶都源自一种善,最好的王子不列塔尼库斯遇难是好事,最坏的人尼禄登上王位也是好事,那又如何才能证明不用同样的方法便不能达到同样的目的?(8)即便说容忍罪恶是为了彰显道德之光,其益处也微不足道,其弊病却是有目共睹。”无神论者说,以上是我对你的反驳,你如何回答?……“我是罪人,如果我没有惧怕上帝的地方,我就不会否认上帝存在。”这话还是留给布道者说去吧。这话与真理相悖,从礼貌说也不合适,还显得不够仁义。难道一个人不信上帝,我们就有理由辱骂他?骂人是因为理屈。两人争辩,一百比一的打赌几率是输理的一方要发脾气。梅尼普斯对朱庇特说:“你不回答却祭起雷电,因此你错了。”(9)

    十六

    一天,某人被问及是否有真的无神论者,此人答道:“以你之见,有没有真的基督徒呢?”

    十七

    形而上学的全部空话,抵不上一条有针对性的论据。要说服人,有时候只需唤醒他肉体或精神的感觉。向一个皮浪(10)主义者证明他不应该否定自身的存在,只消一根棍棒。卡尔图什(11)手里掂着枪,就可以给霍布斯(12)类似的教训:“要钱还是要命,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是强者,你我之间无公道可言。”

    十八

    无神论受到的重击,并非来自形而上学之手。马勒伯朗士与笛卡儿的高论对唯物主义的撼动,还不及马尔皮基的一次考察。如果说唯物主义这个危险学说如今动摇了的话,功劳应该归于实验物理学。存在一个至高无上智慧实体的充足证明,我们是在牛顿、穆申布洛克、哈特索科和纽文蒂特的著作中看到的(13)。有了这些伟人,世界才不再是一个神,而是一架机器,有齿轮、绳索、滑轮、弹簧和悬锤。

    十九

    本体论的巧思,至多造就了一批怀疑主义者。真正自然神论者的出现,应该归功于对自然的认识。单单病菌的发现,就足以叫无神论最有力的一个异议化为灰烬。运动对物质而言,无论是本质的还是偶然的,我现在都相信其结果最终是进化:种种考察都说明,腐烂本身并不产生任何有机物。最不起眼的昆虫,其机制之奇妙,都不比人逊色,这个说法我很同意。我不怕有人因此推论说,既然分子的内部运动生成了昆虫,那么同样生成了人也未可知。两百年前就有一个无神论者提出,有一天也许能看到人完全成形地从地球深处冒出来,就像我们看到一群虫子从一块腐肉中孵化而出一样。我很想知道形而上学者如何回答他。

    二十

    我曾经徒劳无益地运用经院哲学的妙论去诘难一位无神论者,他反倒利用这些观点的瑕疵对我进行了有力驳斥。他说:“大量空洞的真理被你说得天花乱坠,但是上帝的存在,善恶的实在,灵魂的不朽,对我说来依旧是问题。怎么,弄清这些问题,难道不如相信三角形三个角之和等于两个直角和来得重要?”此人巧舌如簧,叫我一点点尝到了他思想的辛辣。正当他为初战告捷而得意之际,我重整旗鼓,提出一个在他看来很古怪的问题……我问他:“你是一个能够思想的生命吗?”“你对此还有什么怀疑?”他回答,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凭什么不怀疑?我看到什么可以说服我的东西了?声音?动作?哲学家从动物身上也发现声音和动作,但是他认为动物没有思想能力。笛卡儿拒绝赋予蚂蚁的东西,我凭什么要赋予你?你的外在行为的确迷惑我,让我倾向于肯定你的思想,但是理智阻止了我的判断。理智对我说:“外在的动作与思想之间不存在本质联系,和你谈话的人可能和他的表一样不会思想。难道你第一个教谁说话,就得把他当作会思想的生命?谁告诉你,那么多人中间没有瞒着你训练出来的鹦鹉?”“你的比喻充其量有一点巧智,”无神论者答道,“判断一个生命是否会思考,不是根据动作和声音,而是看他的观点是否成条理,命题是否前后一致,论证是否连贯。倘若一只鹦鹉能够回答所有的问题,我会毫不迟疑地说它是一个会思想的动物……可是,这和上帝存在与否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证明了我以为最聪明的人不过是一个自动机械,我就会承认自然之中有一种智慧存在?……”我回答说,那是我的事,不过你得承认,否认你的同类有思想能力,那未免荒唐。“那当然。可那说明什么呢?……”那说明,如果世界————说世界干什么,如果蝴蝶翅膀就一种智慧提供的迹象,比起你关于你的同类具备思想能力这一点所掌握的证据要明显千百倍的话,那么否认上帝存在,就比否认你的同类具备思想能力荒唐千百倍。话又说回来,即便果真如此,我依据的还是你的思想,你的意识:你是否注意到,不管什么人,他的言论、行为和举止,与昆虫的机制相比,都更聪慧、更有序、更明智、更合理?神性在小虫的眼睛里清晰可辨,思想能力在牛顿的著作中不也同样清楚?怎么,对一个智慧的存在,现实世界的证明难道还不如理论世界充分?……真是岂有此理!……你答道:“不过,我愿意接受他人的思想能力,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在思想。”瞧,这便是我完全没有的自负,这一点我同意。不过,我的证据比你的高明,这不是对我的补偿吗?自然界的种种造物证明了最高存在的智慧,难道不比哲学家在书里证明的思想能力更高明?所以,想想吧,我本可以拿整个世界的重量压倒你,不过我只拿蝴蝶的翅膀和小虫子的眼睛就已经足矣。要么是我大错特错,要么这个证据就不比学校里教的最精彩的证据逊色。我接受上帝的存在,根据就是这样一个论证和其他一些同样简明的论证,而不是那些枯燥的形而上学观念,这些观念非但揭示不了真理,反而把真理搞得像谎言。

    二十一

    我打开一位著名教授(14)的笔记本,上面写道:“无神论者,我同意你们说的运动对于物质是本质的,不过你们从这里得出什么结论?……结论是世界来自原子的偶然流动(15)?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们还对我说荷马的《伊利亚特》和伏尔泰的《亨利亚特》是来自词汇的偶然流动。”换了我,我不会对无神论者说这样的话,拿两件事这样作比,会授人以柄。无神论者会对我说:“按照命运分析的法则(16),一件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我丝毫不奇怪。事情虽然难,但是流动多了,也就把难度抵消了。拿十万颗骰子投十万个六点,赢的次数应该不在少数。我偶然创作《伊利亚特》,不管人家建议我用多少词,词流动的次数毕竟有限,因此在这件事里我处于优势。如果允许的流动次数是无限的,那么我的优势也是无限的。”他或许会继续说:“你愿意赞同我的意见,物质存在是永恒的,运动对于物质是本质的。作为对你的善意的回报,我可以赞同你,设想世界没有边界,原子无限多,这状況出人意料,却无处不应验。然而,我们彼此赞同,得出的结论就只能是,偶然创造世界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原子流动的次数是无限的,就是说,事情的困难为流动的次数绰绰有余地抵消了。所以,如果有什么与理性背道而驰,那就是这样一种假说,认为物质虽然永恒运动,在无限的可能的组合中虽然可能有无限令人赞叹的安排,但是在物质无限多的组合中,令人赞叹的安排一次也不会出现。所以,人们惊诧的,与其说是世界产生了,不如说是关于混沌要继续下去的假说。”

    二十二

    我把无神论者分为三类。有人直截了当地说根本没有上帝,而且他们实实在在这么想,这是真正的无神论者;相当多的人不知道该怎么想,对问题的回答模棱两可,这是怀疑主义无神论者;更多的人是觉得最好没有上帝,表面上却好像确信没有上帝,还以这副样子生活,这是大吹大擂的无神论。我讨厌大吹大擂的人,他们虚伪;我同情真正的无神论者,我觉得他们失去了一切慰藉;我为怀疑主义者祈祷上帝,他们需要光明(17)。

    二十三

    自然神论肯定上帝存在、灵魂不朽以及灵魂不朽带来的结果。怀疑论者对这些问题不置可否,无神论者则持否定态度。所以,就做一个道德之士而言,怀疑论者比无神论者多一条动机,比自然神论者少几条理由。少了对立法者的畏惧,少了性情特点和对道德现实益处的认识,无神论的公正便失去了基础,而怀疑论者的公正则建立在“或许”之上。

    二十四

    怀疑论并不适合所有人。怀疑论需要对问题做深入而无私的研究。仅仅怀疑,却不了解他人之所以相信的理由,这不过是无知罢了。真正的怀疑论者重视而且考察这些理由。考察理由并非小事。我们有谁确切了解这些理由的价值?同一个事实,证据可以有上百种,每一种都有人支持。人人都有自己的望远镜。在你眼里微不足道的意见,在我看来有千钧之力:你觉得是泥丸,我觉得是大山。既然我们在其固有价值上各持己见,在其相对重量上又如何能够达成一致?你说说看,为了反对一个思辨结论,需要多少思想材料?究竟是你的眼镜不准还是我的眼镜不准?既然考察那些理由殊非易事,既然没有一个问题没有正反方,而且正反方几乎总是势均力敌,那么我们凭什么迫不及待下结论?我们的口气凭什么这么斩钉截铁?我们难道不曾无数次发现,自以为是的满足叫人厌烦?《随笔集》的作者(18)说:“把那些可能是事实的事情说得确凿无疑,这些事就叫我讨厌。我喜欢那些让鲁莽的断言变得平和、有分寸的词,诸如‘间或’‘一点也不’‘有时’‘听说’‘我想’等等。如果让我来教育孩子,我会让他们以讨论的而不是决断的方式说话:‘怎么说呢?’‘我不明白。’‘可能是。’‘果真如此?’我希望他们年届六十依然如初学,而不要刚满十五岁就俨然满腹经纶。”

    二十五

    什么是上帝?这个向孩子提的问题,哲学家要回答也费劲。我们都知道孩子应该到什么年龄开始识字、唱歌、跳舞、学拉丁文、学几何,可是在宗教问题上,却从来不考虑孩子的能力。孩子刚懂事就问他:什么是上帝?与此同时,从同一个人嘴里,孩子知道了有精灵,有鬼魂,有狼人,还有一个上帝。我们使劲把一个最重要的事实灌到他脑袋里,结果有一天反倒让这个事实在他的理性法庭前失去价值。待孩子长到二十岁,他的头脑里上帝的存在与大量可笑的迷信观念掺杂在一块,他开始不相信上帝存在,看待上帝的存在就像法官看待一个偶然与二流子为伍的贵族,那么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二十六

    别人和我们谈上帝谈得太早。另一个失误是,对上帝的在场却又强调得不够。在人与人之间,上帝被驱逐了,他留在神殿里,殿堂的四壁挡住了他的视线,殿堂之外没有他的影子。你们好糊涂,快把禁锢你们思想的樊篱推倒,把上帝扩展开。要么无处不见上帝,要么认为根本没有上帝。倘使我来教育孩子,我就教他以上帝为真实伴侣,这样对他来说,成为无神论者的代价比离开上帝的代价或许更小。我不会拿另外一个人让他效仿,有时候这个人在他看来还不如他。我会断喝:“你的话上帝听着呢,你撒谎了。”年轻人被打动,易于通过感官,所以我要让上帝在场的印记历历在目。如果他在我家举办聚会,我会给上帝留一个位子,我要让他养成习惯说:“我们有四个,上帝,朋友,师傅,还有我。”

    二十七

    无知和没有好奇心是两个无比软和的枕头;但是要想真有这样的感觉,那非得有蒙田一般聪明的脑袋瓜不可的。(19)

    二十八

    思想沸腾、想象力炽热的人,和怀疑论者的无为难以相容。这些人宁可孤注一掷,也不肯放弃选择;宁可失误,也不肯生活在不确定中。他们要么是信不过自己的臂力,要么是害怕水深,总之我们看见他们一直吊在枝杈上,明知枝杈不结实,却情愿悬着,不肯投身激流。尽管他们事事不做周密考察,却凡事都有主见:他们对什么都不怀疑,因为他们既没有耐性,也没有胆量。他们拘于一管之见,即便偶然发现了真理,那也是倏忽所得,仿佛天赐。对独断主义者来说,他们就是信徒中所谓受到点化的人。我就见过一些人是属于这个不安分的族类的,他们想不通怎么能把思想的平和与犹豫不决相结合。“想要生活幸福,却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为什么到了世上!”怀疑主义者冷静地回答:“我很得意不知道这一切,却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幸福。我向我的理智叩问我的生存状态,我的理智一言不发,这不是我的过错。我一辈子不会知道我不可能知道的事,我不难过,我干吗要把我不可能获得的知识挂在心上?既然我得不到,那就是说这些知识对我来说并非必需。”当代最伟大的天才说:“看来我还得为自己没有两双眼睛、四只脚和一对翅膀而正经愁苦一下了。”(20)

    二十九

    可以要求我寻找真理,不能要求我找到真理。一种诡辩就不会比一个确凿的证据更让我心动?尽管是假,但如若我认为真,我必须认可;尽管是真,但如若我以为假,我必须丟弃。倘若错得无心,何惧之有?在另一个世界里,既然不会因为我们在此世智力好而得褒奖,那又怎么会因为我们在此世智力差而挨惩罚?因为一个人不善思考而惩罚他,那是忘记了他不过是弱者,而把他当坏人对待了。

    三十

    什么是怀疑论者?怀疑论者是这样一位哲学家,他现在相信的,当初都曾经怀疑过。凡经自己的理性与感官的合理运用而证明是真实的,他就相信。你还需要什么更确切的说法?叫皮浪主义者实话实说,那就是怀疑论者。

    三十一

    从来不曾成为问题,等于根本不曾被证实。丝毫不曾得到无成见的研究,等于从来不曾得到认真研究。因此,怀疑主义是走向真理的第一步。它应该具有普遍性,因为它是真理的试金石。如果哲学家为了证实上帝的存在,首先怀疑上帝的存在,那么还有什么命题可以逃脱这样一种检验?

    三十二

    什么也不信有时候是傻瓜的毛病,轻信则是智者的毛病。智者目光远大,看见广阔的可能性,傻瓜却看不见任何可能性,除非是现实存在。傻瓜之所以怯懦,智者之所以莽撞,道理盖出于此。

    三十三

    过分相信和过分不信同样危险。成为多神论者和成为无神论者,两边的风险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惟有怀疑论,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规避对立的两个极端。

    三十四

    半吊子怀疑论是思想软弱的标志,它暴露出一个被结果吓坏的怯懦的推理者,一个以为给自己的理性套上枷锁就是敬奉上帝的迷信者,一个不敢向自己暴露真面目的无信仰者。因为,如果就像半吊子怀疑论者坚信的那样,真理不怕检验,那么对仿佛置于他不敢靠近的神殿一样置于他头脑某个旮旯里,他不敢探究的那些重要概念,他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三十五

    对不敬神的斥责不绝于耳。不敬神的,在亚洲是基督徒,在欧洲是穆斯林,在伦敦是罗马天主教徒,在巴黎是加尔文教徒,在圣雅克街的那头是詹森派,在圣梅达尔区的腹地是莫利纳派(21)。不敬神的究竟是谁?普天下的人都不敬神,还是没有人不敬神?

    三十六

    信徒们对怀疑论群起而攻之,我觉得他们不甚明了自己要什么,除非他们是自相矛盾。假如信奉一个真实的信仰,或者拋弃一个虚假的信仰,所需要的无非是透彻地了解它,那么一种普遍的怀疑精神在这世上传播确实可喜可贺,各国老百姓希望对自己的宗教的真相问个究竟确实可喜可贺:传教士们会发现,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大半。

    三十七

    一个人假如未经选择,就保留了由教育而得的信仰,那么他是基督徒或是穆斯林,比先天不瞎不瘸多不了几分自得。不瞎不瘸是幸运,不是荣耀。

    三十八

    明知一种信仰是虚假的,还要为其献身,那多半是疯了。

    为一种虚假但自以为真实的信仰,抑或一种真实但并无证据的信仰献身,是狂热。

    真正的殉道者是为一种真实而且其真实性得到证明的信仰献身的人。

    三十九

    真正的殉道者等待死亡,狂热者奔向死亡。

    四十

    在麦加,倘若一个人跑去羞辱穆罕默德的遗骸,掀翻穆罕默德的祭坛,把整个清真寺闹得天翻地覆,那么受桩刑(22)是一定的,名垂青史却未见得。这种狂热已经不再时兴,波利厄克特(23)放在今天不过是个丧失理智的人罢了。

    四十一

    显灵、奇迹、特殊使命的时代已经过去,基督教不再需要东拼西凑。一个人心血来潮,要在我们中间当约拿(24),在大街小巷边跑边喊:“还有三天巴黎就不存在啦,巴黎市民们,赶快忏悔吧,披上麻袋,抹上香灰,否则三天后你们就遭殃啦。”他立刻会被抓起来拖上法庭,法官不把他送进疯人院才怪。他再怎么喊“父老乡亲们,上帝爱你们难道不如爱尼尼微人么?你们的罪过难道比尼尼微人小么?”,那也是白费力气,大家才不高兴回答他呢。大家也不会等到他预言期限到了再认为他是妄想狂。

    以利亚(25)只要愿意,尽管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好了。人就是这样,有如以利亚,在另一个世界受到善待,就会做出伟大的神迹。

    四十二

    当这儿有人向人民宣布与正统宗教相抵触的一种教义,于社会祥和不利的某种事实,即便他以神迹为自己正名,当局也有权严惩不贷,老百姓也有权高呼“钉上十字架”。倘若听任公众的头脑被骗子或者妄想狂的梦幻所愚弄,什么样的事不会发生?如果耶稣基督的血激起反犹太人的呼声,那是因为犹太人在让耶稣基督流血的同时,对摩西和先知的话一律充耳不闻,摩西和先知们都曾宣布耶稣是救世主啊。即便天使自天而降,大显神迹让人们相信他的话,但倘若他的话与耶稣基督背道而驰,那么保罗(26)还是要大家诅咒他。所以评价一个人的使命,不是通过神迹,而是看他的理论与他自称受委派为之效力的人民的理论是否一致,当人民的理论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时候尤其如此。

    四十三

    关于治国,一切改革均令人担忧。基督教可算最正派、最温和的宗教了,其确立也未能免除混乱。教会最早的子民曾经不止一次把节制和忍耐之规拋诸脑后。我斗胆引用尤利安(27)皇帝敕令中的片言只语,这位哲学家君王的天赋和当时信徒的狂热性格从中可见一斑。

    “我曾想,”尤利安说,“加利利人(28)的头领能够感觉到我的方略与前朝的区别有多大,他们会对我感恩戴德。前朝时,他们饱尝放逐和牢狱之苦,在他们中间被称为异端的人很多成了刀下鬼……在我的统治下,召回了流亡者,释放了犯人,归还了遭放逐者的财产。但是这伙人的惶恐和激愤太强烈,所以自从他们失去相互残杀的特权,失去不论是依附他们教义的还是信仰法律允许的宗教的,都妄施刑罚的特权,他们便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不放过任何一个煽动造反的机会。他们并不在乎真正的信仰,也不把国家法度放在眼里……不过我们无意把他们拖往我们的祭坛,也无意以暴力相加……至于一般草民,似乎是头领向他们灌输的反叛思想,这些头领对我们限制其权力恨得咬牙切齿,我们把他们从法庭赶走了,他们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处置遗嘱,剥夺合法继承人的权利,侵占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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